第7章 大宗师巅峰厮杀,胜负手变换繁急(3)
- 雪中悍刀行15:转战三千里
- 烽火戏诸侯
- 4759字
- 2017-03-10 16:59:14
在此期间,拓跋菩萨依旧在关注那柄木剑的动静。拓跋菩萨不是不可以在徐凤年撂下话后就立即悍然出击,但徐凤年握剑后的那种神态愈是不像高手,愈是像个学艺不精初涉江湖的蹩脚剑客,拓跋菩萨自然就越发好奇,甚至徐凤年接连跨出十六次步伐后,他还是没有察觉到那把木剑有丝毫峥嵘显露的宗师气象。如此一来,拓跋菩萨更是忍不住偷闲思量,难不成这一剑当真是从头到尾的花架子?只是为了帮助那个叫温华的中原剑客扬名西域继而天下传闻而已?还是说徐凤年在玩弄什么手中有剑心中无剑的无聊把戏?能让拓跋菩萨耐着性子不出手,是因为他要为将来自己与邓太阿之间不可避免的第二场大战做铺垫,徐凤年用剑越多,拓跋菩萨的胜算就越大。在北莽,剑道凋零青黄不接,是不争的事实,一个心比天高的剑气近如何能喂饱拓跋菩萨的胃口?
距离出城,拓跋菩萨还有两次后退的机会,但徐凤年仍是没有出剑的意图,这让拓跋菩萨隐约有了分怒气,难不成你徐凤年就靠一把连剑鞘都没有的破木剑,把我吓退出城?于是拓跋菩萨不再一味示弱步步撤退,右脚脚尖在街道地面上生根立定,重重一拧,踏碎石板,左脚向前猛然跨出,在脚底板触及地面之前,拓跋菩萨身前整条街道就轰然塌陷,等到左脚踩下和右拳挥出,主街两侧的建筑房屋,如大风吹拂麦田,万千麦穗不堪重负,纷纷向同一个方向倾倒。
这股雄浑罡风遍布主街,掀起无数碎石,疾扑徐凤年。
徐凤年好似顶风而行的羁旅远游客子,既然躲不过大风,那就硬着头皮穿风而过。
一步一掠后,他身上那件完好无损的袍子哪怕有无数浮游赤蛇遮挡,也开始出现丝丝裂缝,两鬓青丝更是紊乱飞扬,连一侧脸颊都被扑面的拳罡瞬间割裂出一条条细微血槽。
拓跋菩萨心头一凛,这家伙竟然硬扛拳罡也要缩短那一步距离,只为给那一剑蓄势?在最后双方都只有一步之隔中分出胜负?
甚至野心更大,之前种种如同一位小本买卖生意人的抠门算计,都是障眼法,其实一直在埋伏笔,要这一剑直接分出生死?
先前有两剑分出了“天下”“地上”,后来是眼花缭乱的地仙百剑,分出了内外远近。
这至今还没有迹象的不动死寂一剑,难不成是要分出个生死才罢休?
一般而言,世间至理,总归逃不掉“中正平和”四个字,若是再简略一些,大概就是儒家推崇的中庸了。佛家无我,道教无为,大抵也有这般异曲同工之妙。
可是这一刻,这剑尖扭转但还是没有剑气绽放的一把木剑,拓跋菩萨看出了复杂汹涌的意气。
不甘,积郁,愤懑,悲慨。
我心中有大不平!
徐凤年轻描淡写抬起那把木剑,剑尖直指拓跋菩萨。
没什么道理可讲。连人带剑,人随剑走,就那么万分不符常理地直直撞去!
这木剑一剑,道尽一种江湖意味。
毅然决绝。
像是疯了的眼红赌徒拿出了一辈子的积蓄,一掷千金,要跟老天爷一把定胜负。
很多年前,有个富贵子弟满怀雄心壮志地第一次行走江湖,可惜半点都算不上优哉游哉,既没遇到过衣袂飘飘的仙子,也没碰到侠肝义胆的大侠,只算在如同一座烂泥潭的底层江湖里摸爬滚打,一日三餐都成问题。那趟江湖行,呛水得一塌糊涂。然后遇到了个同病相怜的木剑游侠儿,可谓不打不相识。偷瓜时遇到了同行,起先双方都给吓了个半死,之后就这么结伴而行。他仗着早年在家中积攒下来的见识,总喜欢拿一些书上看过或是别人嘴中听说的大道理,去刺一刺那个满肚子小心眼的寒酸游侠,看似语重心长其实心存促狭地告诉那个总喜欢拿衣衫小心擦拭木剑的家伙,天底下成名高手的剑客都看重佩剑,但那种看重,归根结底还是在乎手中那三尺青锋延伸出来的剑意,哪有一流剑客重视剑重过本人的?那家伙如果实在反驳不过,就只会拿一句“那是别人的剑,管不着,又不是我的”来搪塞。若是真给逼急了,就恼羞成怒握住木剑,威胁说真以为老子行走江湖没有几手压箱底的绝技?他往往会挑衅说有本事就来啊来啊,到头来,他也肯定会被那家伙提着木剑追杀得鸡飞狗跳,什么猴子摘桃、黑虎掏心,怎么下流怎么来,其实也就是拿木剑吓唬人而已。真正让他恼火的是几次五脏庙不消停,正蹲在野外地上“酣畅淋漓”,那家伙就总会不合时宜地跳出来,说要练一套新悟出的绝世剑法给他瞅瞅,只要他不把称赞人的话说得口干舌燥,那个乘人之危的王八蛋是绝对不会停下练剑的。那次一起走江湖,总之就是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上那家伙兴冲冲跑上去然后给人灰溜溜打下来,事后他不但得在哄笑声和白眼中背着这哥们儿离场,还得负责给这家伙当一回练剑的靶子,立志要做天下第一剑客的王八蛋才能重整旗鼓,继续意气昂然接着去别的地方吃瘪。那家伙有这样那样太多太多的小毛病,集市上碰到一见钟情的“姑凉”,总是要让他假扮伴读书童,总是要谎称那匹瘦不拉几的劣马是自己的坐骑。若是他跟村妇讨得了几碗水解渴,那喉咙冒烟的家伙可没有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觉悟,相反说不定还会过河拆桥,在他拼着出卖色相被那些村妇收碗的同时摸手揩油的时候,大声嚷一句“屋里男人死了没有啊,没死的话就赶紧出来看野汉子偷你家婆娘啦”,好几次他们都差点给成群结队扛着锄头的庄稼汉子堵在村里往死里揍。每次被心仪女子或羞辱或婉拒后,这家伙就会丢了魂魄躺在地上挺尸,那家伙心痛不心痛他不知道,反正他这个看客是真的倍感心累。一两次也就得了,怎么十七八次下来也不知道长记性?你他娘的用草绳系着把木剑挂在腰间然后每次蹲在水边,自己给陶醉了之后,还非要问我和老黄到底帅不帅,是不是很英俊?你看到咱们翻着白眼无奈点头,就真当自己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了啊?那些半路相逢让你垂涎三尺的大屁股大胸脯姑娘就一定要哭着喊着嫁给你了啊?如今这世道家境稍微好些的小娘子多火眼金睛,你以为骑着那匹劣马在那边捋头发抖衣襟,人家就看不到你那双破败草鞋脚拇趾都露出来的惨淡情景了?那些女子一个打水漂的快速眼神,就能辨认出你口袋里有几颗铜板了。
后来他们遇到了一个大户,一个喜欢自称女侠的小姑娘,好不容易跟着阔绰了一段时间,一行人总算吃上了正经酒楼的饭食,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感慨说身上有酒气,嘴边有油荤,这才是一位大侠应该过的痛快日子。后来小姑娘挥霍光了银子,一行人的日子又开始紧巴巴拮据起来。本以为你要失落很久,不承想你就是啃着从村庄晒谷场顺手牵羊来的泛酸豆干,也说吃出了久违的肉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两场离别,先是跟小姑娘离别,难得你说了几句正经言语,还把偷偷攒下的半袋子铜钱都一股脑送给了她。结果装完了爷们儿,事后当晚心疼得一宿没睡着。调侃问你不然干脆就要回来好了,结果你火冒三丈拎起木剑就是一顿削,最后才蹲在地上苦兮兮长吁短叹,说那是两回事。把小姑娘当朋友,有多少家当都愿意给,是一回事。豪迈败光了家当,心疼,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一件事两种心情,不矛盾。最后两人也要分别,那一夜在破庙石阶上坐着,籍籍无名的游侠儿怀抱着那柄木剑,说当下没有半点积蓄了,就只有那把木剑了,就算是兄弟,剑也不能送,因为以后还得靠它混饭吃,混出个出人头地,混出个天下数一数二的剑客。还信誓旦旦说以后混出名堂后,那两年欠下的,以后保管会还上,他温华没有欠人的习惯。他打趣说不用还,也不奢望嘛。没上过私塾没读过书的那家伙还是那套说辞,亲兄弟明算账,你小年给了不求回报,但我温华不会真的就嘻嘻哈哈当成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是两回事。
那一次落魄至极的江湖,老黄一点都不高手,李东西那小姑娘做梦都想着自己成为女侠,你温华更是半吊子都称不上的剑客。
但是很多年后,徐凤年才发现那就像一坛子老酒,喝光之后,余味一直在。
那个充满穷酸潦倒市井气的江湖,比他徐凤年年少时渴望遐想那种飞檐走壁踏雪无痕、月黑风高杀人夜、高手喜欢邀战于高楼之巅、仙人飞剑取头颅的精彩江湖,要值得怀念许多许多。
拓跋菩萨脸色变幻不定,这一剑,徐凤年是在为什么收官?
拓跋菩萨冷哼一声,退出城外。
他本想在徐凤年这无理一剑的气势由顶峰衰退后,迅速入城,以奔雷之势当场还以颜色。
那一刻,会是真正生死一线。
但是拓跋菩萨愣在当场,不是因为徐凤年留有后手,那一剑气势依旧节节攀升,恰恰相反,那一剑到头来真的只有气韵,而无半分剑气。
徐凤年抱剑站定,大笑不止。
温华,你看到没有,你的江湖,你的木剑,就这么轻轻松松把拓跋菩萨这样的高手打出了城外。
徐凤年将那柄木剑插入地面,双臂抬起,古剑“放声”和名刀“气韵”分别从内城城头和外城六珠菩萨手上飞掠而至,被他轻轻握住。
徐凤年踏步前行,出城前转头看了眼那把木剑,轻声笑道:“接下来就是我自己的了。”
大漠黄沙,转战千里。
横贯西域,如巨剑将西方天地一斩为二的那条山脉,有万祖之山的美誉,天下龙脉尽源于此。在一处贯穿西域南北的险峻垭口,两侧山高数十仞,悬崖绝壁,路径崎岖幽深,这条山脉缝隙是连接西域南北的重要孔道。一队商旅艰难行走其间,驼铃阵阵。商人穿紧腰胡服,脚蹬结实皮靴,夹杂有一些头戴帷帽遮面的妇人,身材亦是健壮高大。在中原有传言,西域喜好把女人当男人使唤,把男人当牲畜使唤。这些由南往北而行的商人不论男女,每人腰佩弯刀,一些膂力出众的男子在后驼峰附近还悬挂有一只独特的甲囊,囊内裹制造粗糙的精铁锁子甲,遇到马贼匪寇便可以驼代马,披甲作战,以备不测。驼队突然被远方传来一连串如同地面闷雷的声响惊动,商队骤然停止,人人脸色剧变,误以为撞上了在垭口守株待兔然后汹涌奔至的大队马贼。五十余人同时抽刀,青壮男子更是火速从甲囊中拿出铁甲披挂上。但其实谁都清楚,真遇上了能够造就此等声势的马贼,以他们的可怜战力撑死也仅是让对方搭上几条人命,可是在没有王法长达两百多年时光的混乱西域,只要有骏马有弓刀,还愁没人卖命?就在骆驼尚未齐整列阵的时候,有人眼尖,抬头看到了惊恐一幕:一抹身影在高高峭壁上“奔跑”而来,像一头向地面狩猎觅食的雄鹰斜着疾速坠落,落在了众人眼前,双脚及地后依着惯性向前小走了七八步,距离驼队不过十步之隔。商队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还有人下意识咽了咽唾沫。只见眼前从天而降的家伙有着一副迥异于西域人的相貌,年轻而英俊,很干净。年轻男子背后负有一柄白鞘长剑,腰间悬挂一把刀,嘴唇干涩的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后,伸出手抬臂做了个仰头喝水的姿势,然后用西域通用的言语笑问道:“有水吗?”
驼队默然,不知所措。倒是有个帷帽妇人毫不犹豫摘下一只还剩下点清水的羊皮囊,高高抛给那个如同山中精怪的家伙。
佩刀负剑的年轻人致谢一声,快步跃起掠出,在空中接住水囊后,向后望了一眼,咧嘴笑了笑,凌空一踩,身形转折,轰撞向峭壁,然后微微弯腰,借势前冲,继续如同来时那般“飞檐走壁”起来。奔跑途中,举起水囊大口喝水,一饮而尽后,随手朝后抛去,却恰好落在那帷帽妇人的头顶。就在妇人伸手去接水囊的瞬间,驼队前方大风骤起,又有人从天而降,如同一颗天外飞石重重砸在大地之上。劲风拂面,所有骆驼都向后退出几步,那只水囊与妇人失之交臂,轻轻摔在沙地上。不等众人看清楚那人面目,便见他拔地而起,一闪而逝。
许多年后,西域广为流传一个“仙人借水”的传闻。
山脉以南数百里,临近黄昏,两股纵横西域南部多年的割据势力,为了一名艳名远播的女子大打出手,双方共有战马两千多匹,厮杀于那座著称西域的翡翠湖畔。据说稍显劣势的一方在有个北凉年轻藩王声名大振后,希冀着用族内那名尤物女子跟铁骑冠绝天下的北凉换取铁甲三百、弓弩千副,以便称霸西域南境。七百骑士倾巢出动,要护送那名女子赶赴北凉。然后在翡翠湖遭遇堵截,酣战一个多时辰后,那股追杀势力才知道那女子早已绕道潜行赶往北凉。骑队恼羞成怒,发誓要杀得那个奸猾部族只剩下那女子一人——没了能够马背作战的男子,到时候看他们如何崛起于大漠。就在双方要从马背冲锋杀到下马作战的疲惫时刻,整个战场都被一道身形撕裂成两半,顿时人仰马翻,被割开的阵线不分敌我,人人面面相觑,然后同时望向那个闯入战场的家伙。只看到那人双膝弯曲,一手握住剑柄,一手双指撑在剑尖,横剑在胸,那把长剑在他身前弯出一个半圆弧度,尘埃落定后,长剑始终保持那个诡谲弧度,没有恢复平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