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咸不淡过了五六日。
凤绝一次也没来过清幽住处,倒是听闻去过兰元淇那几次。
新婚无宠,府中上下无人将清幽放在眼中,她居住的沁园,冷冷清清,了无人迹。偶尔她出去走走,无论丫鬟小厮,看她的目光,都带着不屑。
连绵的雨下了几日,终于停止。午后,阳光丝丝缕缕,如轻绸飘扬飞散。
清幽与金玲闲来无事,一道在府中湖畔花园走走。
昔日的静王府,今日的惜园,府中很大,有清幽居住的沁园,兰元淇居住的蝶园,雪魅居住的安华居,凤绝所住的飞龙阁,还有怡园,凉萧院等等。
整个园子依山傍水,风景秀美。绵延的屋舍比肩而建,环湖而围,白墙黑瓦,廊转千回,别有一番清韵。
清幽悠闲漫步,转首瞬间,眸光骤然定在不远处的凉亭中。丛丛翠竹掩映下,一道娇弱的身影笼罩在梨花白长裙中,正是兰元淇。兰元淇身侧立着一名红衣女子,自是雪魅。两人有说有笑。
清幽秀眉轻蹙,正欲离去,雪魅眼尖,高声唤道:“是王妃来了,过来一同饮茶吧。”
清幽不便推脱,只得与金玲一道走入凉亭。
“王妃。”兰元淇起身恭敬唤着,声音婉转清脆。许是得了些宠爱,兰元淇双颊红润,似含露绽放的蔷薇花。
清幽坐下,一缕淡薄的笑意始终挂在唇边。
雪魅有了上次教训,收敛许多,一直赔笑脸,只是眸光看向兰元淇时,难免多了分妒意,她讪讪道:“哎,兰妹妹,还是你福气好。我这么多天,连王爷衣角都没见着。”正轻叹着,突然,她眼尖地瞧见清幽腰间悬挂着一枚锦袋,样式别致,绣工精致,图案是她从未见过的图腾,蔓生藤萝中间缠着一朵金莲,袋口处系着金环。她惊奇道:“好奇特的锦袋,像西疆之物。王妃可否给我们开开眼界?”
清幽按上腰间锦袋,轩辕无邪吩咐她随身携带,可锦袋不小,无法贴身放置,只得挂在腰间,着实显眼。她刚想寻理由拒绝,哪知锦袋竟一动,她吓一跳,不慎扯落锦袋悬绳。
锦袋恰好落在兰元淇裙边,袋口金环松开,里边露出一条红色之物,红得艳丽炫目,细细长长,有着极美的金色斑点,看着像软索,又像缎带。
兰元淇低头瞧见,娇声笑道:“王妃,好漂亮的缎带,用来绑头发?”说罢,她俯身去捡。
倏地,那红色缎带凭风而起,众人这才看清,哪里是缎带,分明是一条红色毒蛇,蛇狺乱舞,“嘶嘶”声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旁人尚来不及惊恐尖叫。
只一瞬间,红蛇闪电般袭上兰元淇纤弱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下……
天色昏暗,最后一抹斜阳亦被夜色取代。
风静静的,吹来绿菊沁凉柔润的芬芳。可此时,只怕无一人能闻到,因众人皆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当凤绝接到王府秦管家急禀,赶回惜园时,便看到眼前这样一幕。
几名王府中胆大的小厮站在凉亭外,数名丫鬟躲在灌木后,神情紧张地盯着凉亭。凉亭之中,雪魅僵硬站着,双手紧紧绞住衣袖,吓得花容惨白。清幽立在一旁,神情亦是紧张。
几盏红灯笼高挂,斑驳的烛光自亭檐雕花镂空中透进来,映在正僵坐在亭中的兰元淇身上。她的衣裳是梨花白色,可她的脸色却比梨花还要惨白。
晚风吹过湖边,园中树叶簌簌轻响,像檐间下着淅沥的小雨。
凤绝已听说兰元淇被蛇袭击之事,他冷脸挥开众人,奔入亭中。方想上前,萧楚却将凤绝一把拽住,上次为清幽诊治之后,萧楚并未离开东都,此刻跟随凤绝一道过来看看情况。
兰元淇见凤绝终于赶来,泪水无可遏制地滚落,盈盈水眸中流转着万千凄怨,瞧着都揪心。她不敢出声,甚至连呜咽都不能,身子早就僵得发麻,底下白玉石凳更是冷若寒冰。
凤绝看清眼前状况,倒吸一口冷气。
一条红色毒蛇盘踞在兰元淇细白的颈间,蛇尾微翘,口中吐着红狺。细瞧那红狺甚至在舔弄着兰元淇光洁的下颚。
凤绝怒意顿起,极力忍耐着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谁都不敢太大声,生怕惊动毒蛇,兰元淇会性命不保。
雪魅见凤绝前来,大了胆子,一步步挪到凤绝身边,倚在凤绝肩头,小声低泣:“王爷,今日我与兰妹妹在亭中小坐,见王妃前来,便唤王妃一同聊天。又见王妃身上佩戴着别致的锦袋。”说着,她泪眼迷蒙,手指颤颤指着地上锦袋,哭道:“本想瞧新鲜,哪知锦袋里竟跑出一条蛇……那蛇一口咬上兰妹妹手腕上的金镯子,好在兰妹妹命大无事,可后来……后来就是这样……”她心中恐惧后怕,拽紧凤绝。先前若她去拿锦袋,只怕此刻已小命不保。
凤绝蹙眉,不动声色地移开雪魅纠缠的手臂。
秦管家上前小声道:“王爷你看,此蛇盘踞在兰夫人颈间,蛇七寸要害恰好在夫人喉口。府中之人,就是再大胆的,也不敢挥剑上前斩断此蛇。”
凤绝犹豫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暗自提气,一股强劲的真气自腕间涌入,刚要出手。
萧楚突然低喝一声,左臂一扬,将凤绝手中银针震落,“万万不可!”
旁观众人的心,跟着他们举动一上一下,没有着落。
凤绝身子微微一颤,疑道:“为何?挥剑会伤到元淇,为何银针也不行?”
萧楚摇一摇头,凝声道:“绝,你有所不知,此蛇名唤‘绯腹’,源自西疆紫竹国寒霜部落,绝迹江湖多年,想不到今日竟又重现。绯腹毒蛇奇毒无比,稍中一点毒素,都有可能立即毙命。且它身轻,薄如丝带,攻击速度极快。银针若要射死它,必定将它贯穿,只怕到时你爱妾性命亦不保。”
兰元淇一听,连凤绝都救不得她,水眸绝望又深情地凝望着凤绝,除了不舍与爱恋,还有几分诀别之意,见者落泪。
谁都不敢妄动,谁都害怕惊扰毒蛇。
气氛胶凝,令人窒息,凤绝眯起锐眸,眸底有细碎的冷光刺出,盯着清幽。他突然上前捏住清幽左腕,猛地将她拉近身边。
清幽闷哼一声,她左手腕本就脱臼受伤,如今又被他大力攥着,一时间痛得汗流涔涔。
凤绝长眉拧成死结,强大的怒气掀起他墨发纷飞。似发觉清幽疼痛,他放开她的手腕,改为揪住她的长发,迫使她看向自己。
清幽剧痛下被迫仰头,眸中一酸,却也咬牙忍住,凤绝森冷无情的话语在耳边响起,“白清幽,你去把毒蛇抓来,快去!”
说罢,凤绝猛然松开手,清幽几乎是踉跄跌出去。
萧楚连忙阻止:“绝,你疯了!你让她送上蛇口?这不等于要她去送命?人命关天,她是东宸国的公主,关系两国和平,你要三思啊。”
凤绝眼底绝情清晰可见,冷眼望着清幽,一字字道:“去啊,用你的命,换她的命!”
清幽心中阵阵发寒,彻骨的冷与惊痛将她整个人凝结成冰雕。原来,她的命如此低贱。用她的命去换兰元淇的命!只要毒蛇咬上她,凤绝便有机会杀死毒蛇,救下他的爱妾。四周静寂,时间仿佛变得极缓,须臾,她轻轻一笑,声音婉转,只说了一字,“好!”若苍天要收回她的命,也只能认了。她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近兰元淇。
所有的人都不敢呼吸,空气凝滞,如死神来临般。清幽突然回眸,望了凤绝一眼,却意外地在他瑰宝般的眸中见到平静。她苦笑一声,原来他丝毫不担心她的安危。横下心,她将手伸向毒蛇。
就在此时,不可思议的事发生。绯腹毒蛇见清幽伸手过来,竟乖巧无比,顺着清幽手臂向上游移,爬至清幽颈间,最后爬上清幽的头发。
众人睁大双眸,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更令人惊奇的事,正在发生。
绯腹毒蛇竟卷起清幽几股长发,盘成发髻,接着绯腹毒蛇如缎带般的身躯缓缓打成蝴蝶结,安静地停留在清幽发顶,不再动弹。
天!以蛇盘发,真是美极!如此美丽的发带,仿佛天生属于清幽,胜过任何金钗步摇。艳丽的红色,金环斑点遍布,妖孽般美。
众人惊艳惊叹之余,脸上血色褪尽,除了凤绝、萧楚还有劫后余生尚不知动弹的兰元淇,其余人全都后退几十步,眸露恐惧。他们的王妃竟能御蛇,太可怕了,王妃定是妖女。
无人注意到,此时兰元淇脸色已由白转青,由青转黑。
萧楚最先发觉兰元淇异常,厉喝一声:“不好,她中毒了。”
凤绝一怔,左手如风,上前点住兰元淇数处穴道。
兰元淇小脸涨得紫黑,闭上双眸,无力地倒在凤绝怀中。
感到兰元淇全身迅速冰冷,凤绝暗呼不好,抱起兰元淇直奔蝶园。回眸冷觑清幽一眼,他厉声喝道:“你跟本王过来!”说罢,他黑色身影已没入茫茫夜色。
蝶园,烛火幽幽,粉帐轻垂。
兰元淇躺在雕花檀木床上,秀颜乌黑,五官扭曲,眉心染了一道血印。
萧楚正为兰元淇诊脉,片刻后,他低叹一声,摇了摇头。
凤绝见状,心知不好,立即盘腿坐下,双手呈莲花状置于胸前,扶起兰元淇运功。过得片刻,他头上隐有白雾冒出。
清幽心中暗惊,她曾听金玲说过,内功炼至上乘境界方有白雾升腾。凤绝武功天下第一,传闻果然不假。
少刻,兰元淇额头冒出乌黑的汗珠,脸色渐渐转白,黑色汗珠沿脸颊流下,将她的脸染成道道黑痕,极为恐怖。再过得一阵,兰元淇口中喷出一股黑血。
清幽避之不及,黑血全溅在身上,将她一身素衣染得诡异恐怖。
吐出毒血后,兰元淇“啊”一声惨叫,倒在凤绝怀中,样子柔弱可人。
房内烛火忽明忽暗,映得兰元淇的脸色也忽晴忽阴。
清幽心“怦怦”直跳,她不希望兰元淇有事,毕竟一条人命。她心中暗自抱怨,轩辕无邪为何给她一条毒蛇,惹来麻烦。
眼看兰元淇脸色好转,凤绝松了口气。哪知没多久,兰元淇脸色又回复乌黑,凤绝一惊,忙自袖中取出银针,迅速扎入兰元淇全身十多处穴道,可惜兰元淇身体依旧迅速变冷。
萧楚立即上前号脉,沉声吩咐:“赶紧准备热水给她捂暖身子,再冷下去,撑不过一个时辰。”
兰元淇的丫鬟闻言,立即去准备。
凤绝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暴起,怒道:“绯腹毒蛇明明没咬上元淇,怎会这样?”
萧楚额上有豆大的汗珠渗出,道:“绯腹毒蛇不但利齿含有剧毒,其蛇尾若利刃,亦含有剧毒。听闻此蛇唯一的弱点,便是一日只能攻击一次,要次日才能恢复。可能刚才毒蛇从兰元淇颈间滑下时,蛇尾扫到她。你为兰元淇驱毒,只能延缓她一两个时辰的性命。好在只是中了蛇尾之毒,若是被它咬一口,只怕当场毙命。”
蝶园里,床榻上还铺着大红色绣鸳鸯褥子,新婚燕尔,缠绵之情犹在。可床上人儿气息微弱,如同断线的风筝,随时都会坠地。
凤绝冷眼扫向清幽,眸光深邃,仿佛要将清幽彻底吞噬。
清幽第一次主动向凤绝解释:“王爷,我也不知袋中竟是……”说到一半,她突然不再继续。她的解释苍白无力,没任何意义。
凤绝也不屑听,凝眉问萧楚,“元淇真的没救?”他的神情出奇平静,无波无澜,可愈是这样,愈令人害怕。
萧楚转身望向清幽,毒蛇依旧盘在清幽发间,方想开口。
此时珠帘轻撩,丫鬟端着热水进来,走近清幽身边,望见清幽头上盘着的毒蛇发带,眸露恐惧,双腿直发抖,手中铜盆亦晃出水来。
萧楚见状,忙解释道:“快把水端过来,那毒蛇通人性,你不攻击王妃,毒蛇就不会攻击你。”
丫鬟将信将疑,却还是尽量远离清幽,端了铜盆,拧了毛巾,小心翼翼替兰元淇擦拭。
萧楚正色道:“绝,此蛇恐怕认定王妃是它的主人。”
“我是毒蛇的主人?”清幽疑惑地问道。她不是不信萧楚的话,而是更加怀疑自己的身份。究竟自己是什么人?丢失的记忆又是什么?强大的内力、诡异的毒蛇又是怎么回事?
萧楚颔首道:“我曾听说,紫竹国寒霜部落有‘御蛇’之术,以鲜血饲养毒蛇,此蛇冬日不眠,一旦认定自己的主人,终身不变。”停一停,他望向清幽,见她一脸迷惘,问道:“你真的不知?”
清幽漠然摇头,解释道:“我失忆了,从前的事想不起来。”
凤绝一言不发,只望向门外。
静夜里风声四起,隐有屋檐银铃声传来。天才晴了一日,屋外竟又下起小雨,门敞开着,门前不远处满池秋水被细雨打出圈圈涟漪,屋中透出些许烛光,映得水面波光粼粼。
萧楚想了想,道:“王妃,你能驾驭此蛇,大可一试。”
清幽将手伸至发顶,绯腹毒蛇立即松开她的长发,缠住她的手腕,一圈又一圈,宛若镯子。她果然能驾驭绯腹毒蛇!她自己亦震惊。须臾,她凝声问道:“怎样才能救兰元淇?”
萧楚神色为难,终道:“用你的血解毒。”
清幽一怔,喃喃问:“我的血?”
萧楚颔首,“既是用你鲜血饲养的毒蛇,你的血定能解毒。凤绝刚才运功逼毒,令毒液游走兰元淇全身,反而更难解。所以,我需要大量你的血,给兰元淇服下,并让凤绝再次运功逼毒。只是,我拿不准究竟要多少血,我担心你会元气大伤,甚至危及性命。”
凤绝终于转首,望向清幽。烛火幽幽,只见她发髻散开,半边青丝垂在脸颊,格外妖娆。
窗外冷雨点滴敲着窗楞,屋中更静,“咔”一声突兀响起,划破一室寂静,是匕首出鞘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令清幽心中一跳,眼前凤绝递来一把森冷的匕首。她没抬头,只盯着匕首寒光瞧,耳畔他的声音比霜雪更冷,“白清幽,你自己来,还是本王动手?”
清幽唇边凝成一抹苦笑,心情复杂难言。蝼蚁尚是一条性命,凤绝是她的夫君,她却连蝼蚁都不如。她接过匕首,仰起脸来,平静地看着凤绝,手一划,腕间割开一道红痕。那伤痕笔直,可见下手没丝毫迟疑,一滴鲜血沿刀锋滚落,凝在刀尖,仿若绽出一朵妖冶的红花。接着,更多的鲜血涌出来,在清幽垂落的手上爬满狰狞的红痕。
丫鬟赶紧上前用铜盆接住鲜血,从未经历这般血腥场面。丫鬟手直抖,几乎无法端稳铜盆。
雨声淅淅沥沥,如泣如诉。
凤绝望着清幽,怔在原地。他的黑眸最是明亮,此刻却没有焦距,心底仿佛出现空洞,随着她鲜血的流逝,竟没东西可以去填补。她的脸色苍白透明,像是一碰就碎的薄胎瓷瓶,烛火幽幽,清晰照出她手腕上每道血管,鲜血缓缓流逝。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忘却一切,眼里只有一滴滴掉落的血。
萧楚用瓷碗舀了鲜血,见凤绝一直发愣,大喊道:“绝,你愣着做什么?快运功逼毒啊!你再耽误,王妃性命就更加危险!”
凤绝猛地回神,伸手接过萧楚递来的盛着鲜血的瓷碗。他纵横沙场,见惯杀戮血腥,可此刻端着瓷碗的手竟在颤抖。萧楚又催,他赶紧将兰元淇扶起,喂兰元淇喝下鲜血,提气运力,将绵绵不断的内力注入兰元淇体内。
屋中死水般静,只听见屋外细雨潺潺,在惜园上空留下苍凉破碎的回声。最后一盏红烛亮着,光线却无比灼人。
萧楚帮忙喂兰元淇喝下一碗又一碗鲜血,凤绝运功逼毒,终于兰元淇脸色由黑转青,由青转白,最后泛起鲜红。
萧楚松了口气,心知兰元淇无恙,连忙为清幽包扎手腕伤口,见清幽面无表情,水眸凝冻成冰,他担忧地问道:“你要不要紧?我让丫鬟扶你回房休息好吗?一会儿给你送去补血的药。”
此时凤绝还在凝神运力,耳畔听得萧楚低低说话,他突然很想睁开眼看清幽。刚一分心,旋即真气走岔,他喉头一甜,尝到血腥味道。
萧楚转眸瞧见,大声喝道:“绝,不要分心!危险!”
凤绝神色一凛,继续运功逼毒。不能看到清幽,他静静听着,倾尽耳力,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哪怕她的呼吸声都不能闻。
清幽神情漠然,拖着疲乏的身子转身朝屋外走去,整个人轻飘飘,像一尾上岸脱水的鱼,濒临死亡却苦苦挣扎。
“你要紧吗?”萧楚神情焦灼,两边都不放心,问完清幽,又回眸望向凤绝,刚才凤绝真气走岔,必定元气受损。
清幽全然作未听见,孤寂单薄的身影已飘入茫茫细雨中。她头脑昏沉,走出蝶园时,脚下发虚,像踩在积雪上。雨还在下着,天却渐渐亮了,远处朦胧地腾起一团团淡白的雨雾,参差错落的院子,画桥水阁,全都笼进水雾雨意中。
风卷雨丝拂在她冰冷的面颊之上,感觉竟是温热的,也许并不是雨水温暖,而是她全身早已冷彻。
远处,是她所住的沁园,一盏盏红灯笼,错落地亮着,却又突然灭了,消散在雨雾中。
水蒙蒙的惜园,就像一幅美丽的画卷,而她,不过是画中角落里一划赘笔,可有可无。她讨厌下雨。近了,终于近了她的沁园,近了她的房间。这是她的家吗?显然不是,可她真的不知,究竟哪才是她的家。再支持不住,她倒在床上,头脑越发沉重。
好亮好亮,她突然觉得身边不停地有人影闪动,嘈杂声不断,渐渐又归于平静。她费力地睁开模糊的双眼,好似看到金玲坐在她身旁,眼眶红肿,捧着药喂她喝下。也不知过多久,她又好似看到凤绝,他眉宇黑青,为救他的爱妾,只怕他已耗尽元气。她紧紧抓着金玲的手,声音微不可闻,“让……让他走。”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脆弱无助的一面,她是公主,她代表东宸国国家尊严,就算他百般践踏,她也不能示弱。
凤绝神情僵硬,甫想开口,喉咙却嘶哑,半晌才道,“你没事就好,好好休息。明日皇家狩猎,你必须出席。”
像是再没可说的,他冷然转身离去,似走得急,又似走得跌跌撞撞,“咣”一声响,关门声震得整间屋子都在摇晃。
清幽背过身,缓缓闭眸,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