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晚一个惊悚故事大全集
- 张丽君
- 9378字
- 2020-06-25 05:27:31
今夜哪里有鬼
1970年11月7日,东五区22:17。纽约市“老爹”酒吧。
我正在擦一只用来喝白兰地酒的矮脚杯,这时,“未婚妈妈”来了。我看了一下时间:1970年11月7日,东五区晚上10点17分。干时空这一行的人总是注意时间和日期:我们必须如此。
“未婚妈妈”其实是个25岁的男子,他个头还没我高,有些稚气和急躁。我不喜欢他那副模样,一直不喜欢。也许我是太挑剔了,不过他确实说不上英俊。不过我给了他一个酒吧老板那种最为殷勤的微笑——他是我要招收的人,我需要他这种人。
每次有无聊的人问起他的职业时,他总是回答:“我是个未婚妈妈。”于是,就得了这个绰号。要是碰上兴致好,他还会加上一句:“我写忏悔故事的——一个字四分钱。”要是心情糟糕,他就会等什么人来,这样可以闹一场。他身上有种像女警察一样的近身殴斗的凶猛风格。——这也是我看中他的理由之一,当然不是唯一的理由。
看来他喝了不少,脸上露出比往日更多的鄙夷的表情。我没有说话,只是倒了杯双份的老恩酒放在他手边。他喝完后又倒了一杯。
我用布擦着柜台面:“‘未婚妈妈’的骗局怎样了?”
他用手紧紧地攥着玻璃杯,像是要把它朝我扔过来一样。我把手伸下柜台去抓棍子。在这种瞬间的冲动下,一切都有可能发生,不得不防备着些,这样就永远不用去冒不必要的险。
局里办的训练学校教的就是察言观色,我见他松弛了一点。
“对不起,本来要问‘生意怎么样’,但我说的却是‘天气怎么样’? ”
他仍很恼火:“生意倒是还过得去。我写了故事,他们去印,我受用就行。”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上身向他凑近:“说实话,我挑了几篇看过,觉得你功底还不错,有一种明晰得让人惊奇的格调,能够带着女性的眼光去看问题。”
他从未说过他用的什么笔名,但我必须冒一下险。可能因为是太气愤了,他只注意到了最后那几个字。
他从鼻子发出哼的一声:“女性的眼光!没错,我懂得女人的眼光,我当然应该懂。”
我有些诧异:“是吗?你有姐妹?”
“没有。但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
“不错,没有什么东西比真相更稀奇的了,这点无论是酒吧老板还是精神学家都知道。年轻人,听着,你要是听了我说的故事,会大发一笔呢,可真是匪夷所思。”我温和地回答。
“你根本不理解什么叫做‘匪夷所思’! ”
“是吗?我总是听到最坏的消息,所以还没有什么事能让我吃惊。”
他又哼了一声:“想赌一下这瓶子里剩下的酒吗?”
我把一瓶酒放在柜台上:“我愿意跟你赌一整瓶酒。”
“喂——”我叫另一个酒吧招待来照看生意。
我们坐到酒吧边上一块不太大的专属我使用的地方,我在那儿堆放了一些酒具杂物和腌蛋之类的东西。在酒吧另一端,几个人在看打架,还有一个人在摆弄自动点唱机。根本没有人注意这儿。
“好!”他开始叙述了,“首先要申明的是,我是个私生子。”
我说:“在这儿这可算不上稀奇。”
他急切地说:“我没跟你开玩笑。我的父母没有结婚。”
我还是说:“我父母也没有结婚,这确实没什么稀奇。”
“当时——”他顿住了,向我热切地望了一眼,他这种表情我还从未见过。“你说真的?”
我说道:“一个百分之百的私生子。事实上,我们家里全都是私生子,一个人都没有结过婚。”
他指着我的戒指说:“别想骗我,你就结婚了。”
“哦,你是说这个。”我把手伸给他看,“它看着像个结婚戒指,我是为了避开哥们儿才戴它的。”
这只戒指是我1985年从一个同行那里买来的古物,是他从基督诞生前的希腊克里特岛弄来的。
他漫不经心地瞥了戒指一眼:“你要真是私生子,就会明白那种滋味。当我还是个小姑娘时——”
我打断了他:“嘘——我是不是听错了?”
“谁骗你呀。当我是个小姑娘时——听着,听说过克里斯廷·乔根森吗?或是罗伯特·考埃尔吗?”
“噢,变性?你是说——”
“别打断我,也别逼我,要不我就不讲了。1945年,在我刚刚满月就被遗弃在克里夫兰的一个孤儿院里。我是个弃儿。当我是个小姑娘时,我无比羡慕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后来,当我懂得男女之事的时候——老伯,你要知道,在孤儿院里很多东西懂得很快——”
“我明白。”
“我庄严地发下了一个誓言,我要自己的每个孩子都有父亲和母亲。因此,我表现得十分‘纯洁’,在那里甚至可称得上圣女了——我努力地维护着这种状况。长大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几乎连结婚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根本没人收养我。我长着一张马脸,牙齿参差不齐,胸脯平平的毫不丰满,头发直得没有一个卷。”他的脸绷得紧紧的。
“不过你长得还是要比我强一些。”
“谁会介意一个酒吧老板或者是作家长什么样呢?可是如果要领养的话,谁都愿意认领那种金发碧眼的小蠢货。男孩子们要漂亮脸蛋,胸脯结实的,还要能让人发嗲叫‘真帅气’。”他耸了耸肩膀,“我没办法去竞争,所以就决定参加妇总。”
“嗯?”
“妇女危机全国总部游览分部,现在人们管它叫‘太空天使’,是外星军团辅助护理队。”
我曾经把这两个名字记下来过,我自然都知道。不过我们现在都用第三个名称,那个军队化的精英服务团:妇女太空工作者后援团。在时空跳跃变化中最大的就是词汇。如“服务站”曾是指石油分离物的检测所。一次,我到丘吉尔时代去执行一项任务,有个女的跟我说,“在隔壁的服务站里等我”——这句话和现在所理解的意思可不一样,那时的服务站里绝不会放一张床。
他继续说了下去:“那时,他们第一次承认人在太空工作几个月或几年不可能心里不紧张。你还记得狂热的清教徒是如何的吗?这个姑娘必须品行端正,智力必须低,得是一个真正的处女,因为要从零开始训练,另外情绪要稳定。而大多数的自愿者不是年老的妓女,就是离开地球后十日之内就会崩溃的精神病人。因为志愿者少,而且我不需要外表怎样,机会也大大增加了。他们要是接受我,在训练我去处理主要任务的同时,自然会校正我的歪牙齿,给我的头发烫出波浪,教我走路、跳舞,还有怎样愉快地与男人谈话等。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们甚至可以给我整形,直到让我们的小伙子挑不出错来。”
“最令人开心的是,他们保证在服务期间你不会怀孕,而且在服务期结束时,你也可以结婚。今天也是一样,‘天使’会嫁给太空工作者,因为他们有共同的话题。”
“在18岁时,我被安排去做‘母亲的仆人’,因为这个家庭需要一个廉价的仆人,但我毫不在意,因为我要年满21岁才有资格被征召。做家务后,我还要去夜校上学——名义上是继续学习我在高中时上过的打字和速记课程,而事实上则是去上‘魅力课’,以增加我被招收的概率。”
他阴沉着脸说:“后来,我碰上了那个城市的骗子还有他的百元大钞。那个无赖倒确实有一叠百元钞票。他一天晚上还拿给我看,还说我可以随便拿去用。”
“我没有拿。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对我好但不想脱我裤子的男人。我喜欢他。为了能常常见到他,我从夜校退了学。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后来,有天晚上,在公园里,我的裤子还是脱了下来。”
他停顿住了。
我问:“后来呢?”
“后来就什么也没有了。他送我回了家,跟我说他爱我,还和我吻别,然后就一去不复返了,我再也没有见到他。要是我能找到他,我一定杀了他!”
我说:“我很同情你,也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不过,就因为那种迟早会发生的事去杀他——嗯……你当时反抗了吗?”
“呵,这有关系吗?”
“有关系。要是他抛弃了你,他的手臂活该被抓破,但——”
“他该受到的惩罚比这要更重!你别急,听着吧。我还不至于对任何人都失去信任,我认为一切都是命运。我并不是真的爱他,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爱任何人——但我比以前更迫切地想加入妇总。他们并不坚持非要处女,因此我并没有被取消资格,所以我又开心了起来,直到我的裙子缩紧。”
“怀孕了?”
“这个私生子让我心慌意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要我还能干活,那些和我住一起的小气鬼也不会来理会。但他们后来还是把我赶了出去,孤儿院也不再收容我了。我进了一家济贫院,那里收容了不少挺着大肚子的女的。我就整日得过且过地躺在床上,等着那一刻的到来。一天晚上,有人突然把我抬上了手术台。
“有个护士在我耳边说:‘不要紧张。深呼吸。’我就这样清醒地躺在床上,胸部以下都失去了知觉。
“为我做手术的医生走进来,快活地问:‘你感觉怎样?’
“‘像一个木乃伊。’
“‘这是很自然的,你现在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还打了足量的麻药,因此感觉不到疼痛。你会恢复的,不过剖腹产毕竟与手指上的一根刺不可相提并论。’
“我说:‘剖腹产?孩子死了吗,医生?’
“‘哦,活着。它很好。’
“‘嗯。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健康的小姑娘。5磅3盎司。’
“我放心了。生下孩子对我来说多少是一种宽慰。我跟自己说,应当在我的名字前加上‘太太’两个字,去一个别的地方,同时告诉孩子她爸爸已经死了。我的孩子绝不能再进孤儿院!
“医生还在继续说话。‘跟我说说,这个——’他有意避开我的名字,‘——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腺组织有些特别?’
“我说:‘什么?当然没有。你想说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这就去给你拿药,你一次把它服下,然后再给你打一针让你睡一觉,你的过敏症很快就能痊愈了。’
“我坚持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个苏格兰医生直到35岁的时候还是个女人?后来她动了手术,从法律和医学的角度上来看,都成了一名男子。结了婚,一切正常。’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些就是我要说的——你是个男人。’
“‘什么?’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不要紧张。我剖开你的腹部后,看见里面乱糟糟的一团。我在把婴儿取出来的时候让人去找外科主任医生。我们就在手术台上为你会诊,连续几小时,尽我们最大的努力去救治。你有两套完整的器官,但是都没有发育成熟,相比较而言,女性器官发育得非常充分,因此你能怀上孩子,但它们对你而言永远都不会有用了。因此,我们把它们取了出来,还重新安置了一下你的内脏,这样你就能够正常地发育成一个男子。’
“他把一只手放在我身上,还说:‘别担心,你现在还年轻,你的骨骼慢慢会适应的。我们会对你的腺平衡进行观察,会让你成为一个不错的小伙子的。’
“我开始大喊大叫:‘那我的孩子怎么办?’
“‘这个,你的奶水都不够喂一只小猫,怎么去哺育她呢?如果我是你,我会把她交给别人去抚养,自己再也不见她。’
“‘不!’
“他耸了耸肩:‘当然得由你来做决定:毕竟你是她的母亲——嗯,她的父母亲。不过现在先别管这个了:我们得先让你的身体恢复健康。’
“第二天,他们让我去看了孩子,我每天都能够见到她。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也完全没有想到它看上去会这么丑陋。她看起来就像一只小棕猴。然后我慢慢平静了下来,试着和她相处,并且决定好好照顾她。但是,几星期后,所有这些都毫无意义了。”
“什么?”
“她被偷走了。”
“偷走?”
“未婚妈妈”差点把我们押赌的那瓶酒给碰倒了。
他喘着气:“是从医院的育婴室里偷走的,她被绑架了!连一个人最后一点生活的希望都要夺去,这算什么?”
我很同情:“真是太不幸了。我给你再倒一杯吧?难道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警察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一个人曾来探望她,谎称是她的叔叔。他趁护士背过身去的时候就把她抱走了。”
“他长什么模样?”
“一个普通的男子,一张不能再普通的脸,就像你我一样。我猜想会不会是孩子的父亲,但护士坚持说是一个年龄更大的人,但他很有可能化装过。不然,别人谁会来拐我的孩子呢?没有孩子的女人有时会冒这个险,可是谁听说过会有男人干这种事呢?”他皱着眉说。
“那你后来怎么样了呢?”
“我在那个鬼地方又待了11个月,动了3次手术。4个月后,我开始长出胡子了。离开那儿之前,我就常常刮胡子……而且,我也不再怀疑自己是个男人了。”
他咧了咧嘴苦笑了一下:“我开始盯住护士们朝她们的胸口看了。”
我说:“呃,看来你还算顺利地挺过来了。看看现在的你,能赚钱,没有多少麻烦——一个正常的男人。而如果是个女的,生活就不那么容易了。”
他盯着我说:“看来你知道很多事了!”
“什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堕落的女人’这种说法?”
“嗯,几年前听说过,但现在说这个好像没有多大意义。”
“我就像一个堕落的女人那样,完全被毁了。那个畜生确实毁了我,我不再是一个女人,却也不知道怎样做一个男人。”
“我想,尽量去习惯吧。”
“你不明白。我不是指怎样穿戴,或者是男女有别的场所不要走错道之类的——这些我在医院时就学会了。但我要怎样生活?我能做什么?我不会任何手艺,也不能干体力活——因为我全身各处组织大多都动过手术,非常虚弱。我甚至都不会开车。”
“我也恨他把我参加妇总的希望毁了。直到想去加入太空军团时,我才明白事情有多严重。那个医务官仅仅是出于好奇,才在我身上花了些时间,其实只需瞧瞧我的肚子就够了。他读过关于我的医案的报道,我被打上不适宜服兵役的标记。
“于是我隐姓埋名来到纽约。先是勉强当了一个油煎食品的厨师混日子,后来租了一台打字机开始做公共速记员。在四个月里,我打了四封信和一份手稿。手稿是投给《真人真事》杂志的,其实只是一叠废纸而已,可是这个杂志竟然把它登出了。太可笑了!不过这倒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买了一堆忏悔故事杂志开始研读。”
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在讲述一个‘未婚妈妈’的故事时我能从一个地道的妇女的眼光去看问题,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了吧……我一直都有这种眼光,真正的眼光,这瓶酒是不是我赢了?”
我把酒瓶推给他,心里有些焦虑不安,因为我知道事情并没有完。我说:“年轻人,你还想不想逮住那个负心汉?”
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那是带着野性的凶光。
我说:“行了,你不会真把他杀了吧?”
他很狡黠地咯咯笑了起来:“那就审判我好了。”
“等等。我对这件事知道得要比你想象的多。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我可以帮你。”
他的手从柜台那侧探过来,一把抓住了我:“他在哪儿?”
“放开我的衣服,年轻人,不然你会有麻烦的。我会跟警察说你喝醉了。”我压低声音,挥了挥棍子。
他松了手,看着我:“对不起。他在哪里?可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
“世间的事,无巧不成书字。我能看到各种记录,不管是医院的病例还是孤儿院的档案。那所孤儿院的女总管是费瑟雷思太太,没错吧?后来由格伦斯坦太太接任了,是不是?当姑娘时,你的名字是‘珍妮’,是吗?而刚才,你并没有告诉我这一切,对吧?”
他目瞪口呆,还有几分畏惧:“你什么意思?是想找我麻烦吗?”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是真心为你着想。我可以把这个人送到你面前。你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会骂他混蛋,让他滚蛋,但我相信你不会杀他。要是把他杀了,你就是个傻瓜。而你并不傻,一点儿都不傻。”
他显然没有心思听这些:“别说废话了,他在哪儿?”
我给他加了一点儿酒。他醉了,不过醉意没有愤怒来的盛。
“用不着这么急。我可以为你做这件事,你也得为我做件事。”
“呃……什么事?”
“你不喜欢你的工作。如果有个工作,工资高,稳定,开支不受限制,能够自己做主,同时又充满着惊险和刺激,你会怎么选择?”
他瞪大了眼睛:“我会说:‘少来你那一套天方夜谭式的神话!’老伯,去你的,压根儿就没有这样的工作。”
“那么,这样办吧:我把他交给你,你和他把是非恩怨都了结了,再试试去做我说的工作。要是不像我说的,那就悉听尊便。”
他的身体在不停地晃动,因为最后那杯酒。
“要是同意的话,现在就成交!”
他的头晃得厉害:“成交!”
我示意手下人照看一下买卖,记下了时间:23点。然后就低下身子穿过柜台下的门。这时,自动点唱机正在播放《我是我老子》的歌曲,声音很响亮。我不喜欢1970年的“音乐”,因此就让服务员在点唱机上装上早期的美国歌曲和古典音乐,却没想到那盒磁带还在里面。
我叫道:“把它关了!把顾客的钱退回去。”又加了一句,“我去储藏室,马上就回来。”
我径直往里走去,“未婚妈妈”在后面跟着。顺着走廊拐过厕所,后面就是储藏室了。房间有一扇铁门,只有我的日班经理和我自己才有钥匙。里面有一扇门通向内室,钥匙只有我有。我们到了那儿。
他醉醺醺地四处张望,看着那没有窗户的墙壁:“他在哪?”
“马上。”
我打开一只箱子,这是房间里唯一摆放着的东西,是一部美国制造的92系列Ⅱ型外携式坐标式变换器。漂亮简洁,21公斤重,外形设计得正好可以放进一只手提箱。今天早晨我刚把它调整好,现在所需要做的,只是抖动金属网。必须使相关的人本能地因倒退而踏在网上,然后把已经完全包围着人的金属网收起来,否则的话,或许会遗落下一只鞋或一只脚,或者是刮起一块地板。有些代理商把人哄骗进网里,而我却告诉他们实话,利用对方刹那的极度惊讶而启动机关。我正是这样做的。
他问:“这是什么?”
“时间机器。”
我说着就抛出了金属网。
“啊!”他大叫着后退了一步。
1964年4月3日,东五区10:30。“克里夫兰之顶”大楼。
“啊!”他还在叫喊着,“把这鬼东西拿掉!”
“对不起,”我向他道了歉并收起金属网,把它装入手提箱,关上箱子。“是你说想找到他的。”
“没错,可你说这是一部时间机器!”
我指了指窗外:“这里看上去像11月份吗?或是像纽约吗?”
他呆呆地望着外面冒着绿意的枝芽和一幕春光时,我又打开了手提箱,拿出一沓百元面额的美钞,检查了一下钞票的编号和戳记,保证它们都与1963这一年份相符。时空旅行局并不介意你花了多少,但他们不喜欢发生不必要的年代错误。你要是犯了太多这样的错,军事法庭会把你流放到一个恶劣的年代去,让你待上一年。比如,让你去1974年,那时实行严格的食品配给制,并且强制劳动。我从未犯过这种错误。这些钱没有问题。
他回过头来问道:“怎么回事?”
“他就在这里。你到外面去找到他。这是给你的钱。”
我把钱塞给他时又补充道:“和他做个了断,然后我会来接你。”
厚厚一沓百元钞对于一个不习惯用它们的人而言,有种近乎催眠的作用。我把他送进楼厅,让他宽心,接着就把他关在了门外。这时,他还拿着那一沓钞票不敢相信。跨入下一步实在是太容易了,不过是在同一个时代挪个步就行了。
1964年3月10日,东五区17:00。“克里夫兰之顶”大楼。
门的下方放着一个通知,说我的租房合同下星期就要到期了,除此之外,这个房间与刚才并无差异。外面,天空像是要下雨了,树木都还没有叶子。我只停留了片刻,匆匆忙忙地取走了我租房时放在那儿的现金、上衣和大衣,然后我雇了一辆车来到医院。我用了20分钟左右的时间,育婴室的看护终于不耐烦了,于是我便趁她没注意把婴儿偷走了。我们回到“克里夫兰之顶”大楼。这种用标度盘的时间装置是更为复杂的,因为大楼在1945年还不存在。不过我料到了。
1945年7月20日,东五区01:00。克里夫兰“雪景”旅馆。
借助时间机器,我带着婴儿来到城外的一家旅馆。我在此之前就以“俄亥俄州沃伦市的乔治·约翰逊”做了登记。我们来到了窗帘遮得严实、窗户和房门都紧闭着的房间。地板也做了清理,这样它就能够承受机器的毫无节奏的震动了。你的身体也许会因为撞上一把原不该在那里的椅子而出现一块淤青,心里不快——当然,事实上那并非椅子,而是变换场能量的回冲。
一切都很顺利。珍妮正在熟睡中。我把她抱出来,放在我之前准备好的汽车座位上的一个食品箱里,然后开车来到孤儿院。我把食品箱放在台阶上,开车驶过了两个街区后来到一个“服务站”,给孤儿院打了个电话。驱车回去时,正好看见孤儿院的人把食品箱拿进去。我又开了一会儿车,把汽车丢在旅馆附近,步行来到旅馆,“跳跃”到1963年的“克里夫兰之顶”大楼。
1963年4月24日,东五区22:00。“克里夫兰之顶”大楼。
我把时间分得非常精细——时间的精确性由跨度来决定,当然回到起始点的话则是例外。如果我没算错的话,在这个温暖的春天的夜晚,珍妮正在公园里,并且发现她并非如她以前所认为的那样是一个“纯洁的”姑娘。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来到那些小气鬼的住处,让司机在拐弯处等着,自己则躲在阴影处。
没过多久,我看到他们正从街上走来,勾肩搭背。在门口,他搂着她,久久地亲吻她并祝她晚安——时间比我想得更久的。然后她进了屋,他转身走向人行道。我跳上台阶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我平静地说:“年轻人,都结束了,我回来接你。”
“是你!”他吓了一跳,直喘气。
“是我。现在你知道他是谁了——而且你要是仔细想想的话,会明白你是谁……如果再好好想想,你就能猜出这个婴儿是谁……还有,我又是谁。”
他没有作答,身子抖得厉害。当事实证明你无法对听到的话做出抗拒时,精神会受到很大的震动。我带着他去“克里夫兰之顶”大楼,又一次做了时空跳跃。
1985年8月12日,东五区23:00。洛基地下城。
我把值班军士叫醒,给他看了我的身份证,跟军士说给他吃一片药,然后让他好好地睡一觉,第二天早晨要招收他。军士的表情很难看,但是军阶就是军阶,这和时代无关,他照我说的去做了。毋庸置疑,他一定在想我们下次相遇时,可能他是上校而我是军士。在这个军团里,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他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写给他看,他扬了起了眉毛:“这样的人,嗯?这——”
“军士,你做自己的工作就行了。”我转过身对我的伙伴说,“年轻人,你的麻烦已经结束了,现在你就要开始做一个男人所能有的最好的工作了。我知道你能干好的。”
“但是——”
“没那么多‘但是’。先好好睡上一觉,再考虑一下这个建议。你会喜欢它的。”
军士表示同意:“你一定会的!看看我,1917年出生,现在依然年轻力壮,生机勃勃,尽情地享受着生活。”
我回到做时空跳跃的房间,把一切拨到预定的零点上。
1970年11月7日,东五区23:01。纽约市“老爹”酒吧。
我从储藏室走了出来,手里拿着1/5桶的苏格兰制威士忌利乔酒,算是说明那一分钟中我的去向。我的手下还在与那个点播《我是我老子》的顾客争辩着。
我说:“行了,让他放吧,放完后就关了。”
我已经非常累了。这种工作确实很辛苦,但必须有人去做。自从1972年那场灾难发生以来,越来越难以招募到人了。
我提前五分钟打了烊,在现金出纳机上给值班经理留了一封信,说我打算接受他的建议,去放松一下,神经不能绷得太紧。在我去度假的这段时间里,他有事可以找我的律师。局里最关心的是事情必须处理得有条不紊,至于收入多少那还在其次。我来到储藏室里面的那个房间,跳跃到1993年。
1993年1月12日,东七区22:00。洛基地下城附设时空劳工总部。
我向值勤官出示了证件后,进去后来到自己的住处,准备睡上一个星期。在写报告前,我抓起下赌的那瓶酒喝了一杯——不管怎么说我赢得了它。酒的味道真差劲,我不明白我以前怎么会喜欢老恩酒。不过总比没有强。我想得太多了,而我不愿意像一根木头那样清醒着。
我口述了我的报告:为太空军团进行的四十次招募活动都得到了局里的批准——包括我自己的这次——我早料到都会被批准的。我现在回来了,不是吗?
然后我用磁带录下一份请求调换工作的报告——我已经厌倦了招募活动,想要功成身退。我向床头走去,目光停留在床头上方的《时间准则》上:
明天要做的事永远都不要搬到昨天去做。
如果你终于成功了,永远不要再次尝试。
及时的一秒远胜事后的九亿秒。
似是而非的事可以用似是而非的方法来处理。
事情在你想到的时候已经发生了。
祖宗也是常人。
真神也会打瞌睡。
当我还是一个时间商人时,这些话曾经激励过我,现在不一样了。在时空里跳跃了30年,完全身不由己,我已经完全累坏了。我脱下衣裤,身体赤裸。我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剖腹产时留下的那道长长的疤痕还在那儿,但我现在身上的汗毛那么浓密,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察觉不到。然后,我看了看手指上戴着的那个戒指。
蛇吞食了自己的尾巴,周而复始,哪儿是始,哪儿是终……我清楚自己来自何处,但你们呢?你们这些回魂尸是从哪儿来的呢?
一阵头痛袭来,但我是不吃头痛药的。我钻进床铺,吹熄了灯。
你根本就不在那儿。不是别人而是我——珍妮——孤独地置身于黑暗中。
我真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