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楚留香新传1:借尸还魂(5)

左轻侯道:“芦花荡七星塘的丁氏双侠,兄弟你总该知道吧?今天来的就是‘吴钩剑’丁瑜丁老二。”

楚留香道:“丁氏双侠岂非都是二哥你的好朋友吗?”

左轻侯道:“非但是我的好朋友,还是我的亲家,但麻烦也就在这里。”

楚留香道:“他莫非是来迎亲的?”

左轻侯跌足道:“一点也不错,只因我们上个月已商量好,定在这个月为珠儿和丁如风成亲,丁老二这次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楚留香道:“上个月明珠岂非已经病了?”

左轻侯叹道:“就因为她病了,所以我才想为这孩子冲冲喜,只望她一嫁过去,病就能好起来,谁料到现在竟会出了这种事!”

他苦着脸道:“现在我若答应他在月中成亲,珠儿……珠儿怎么肯嫁过去,我若不答应,又能用什么法子推托,我……我这简直是在作法自毙。”

楚留香也只有摸鼻子,喃喃道:“不知道花金弓是否也为她女儿和薛二少定了婚期……”

只见一个家丁匆匆赶过来,躬身道:“丁二侠叫小人来问老爷,楚香帅是否已醒了。若是醒了,他也要来敬楚香帅的酒。若是没有醒,就请老爷先到前面去。”

楚留香笑道:“久闻丁家弟兄也是海量,张简斋却要保养身体,连一杯酒都不饮的,丁老二一定觉得一个人喝酒没意思。”

左轻侯道:“不错,兄弟你就快陪我去应付应付他吧。”

楚留香笑道:“二哥难道要我醉醺醺地闯到施家庄去吗?”

江湖传说中,有些“酒丐”“酒仙”,酒喝得愈多,武功就愈高,楚留香总觉得这些传说有些可笑。只因他知道一个人酒若喝多了,胆子也许会壮些,力气也许会大些,但反应却一定会变得迟钝得多。

高手相争,若是一个人的反应迟钝了,就必败无疑。

所以楚留香虽然也很喜欢喝酒,但在真正遇着强敌时,前一晚一定保持着清醒。奇怪的是,江湖中居然也有人说:“楚香帅的酒喝得愈多,武功愈高。”

楚留香认为这些话一定是那些不会喝酒的人说出来的。不喝酒的人,好像总认为喝酒的人是某种怪物,连身体的构造都和别人不同,其实“酒仙”也是人,“酒丐”也是人,酒若喝多了的人,脑袋也一样会糊涂的。

今天楚留香没有喝酒,倒并不是因为花金弓婆媳难对付,而是因为那武功绝高的“白痴”。

他总觉得那“白痴”有些神秘,有些奇怪,绝对不可轻视。

三更前楚留香便已到了“施家庄”,这一次他轻车熟路,直奔后园,后园中寂无人迹,只有那竹林间的小屋里仍亮着灯光。

施茵的尸体莫非还在小屋里?

楚留香轻烟般掠上屋檐,探首下望,就发现施茵的尸体已被搬了出来,一个青衣素服,丫头打扮的少女正在收拾着屋子。

灯光中看来,这少女仿佛甚美,并不像做粗事的人。

她的手在整理着床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瞟着妆台,忽然伸手攫起一匣胭脂偷偷藏在怀里,过了半晌,又对着那铜镜,轻轻地扭动腰肢,扭着扭着,自己抿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楚留香正觉得有些好笑,突听一人道:“这次你总逃不了吧!”

屋角后人影一闪,跳了出来。

楚留香也不禁吃了一惊!

这人好厉害的眼力,居然发现楚留香的藏身之处。

谁知这人连看也没有向他这边看一眼,嘴里说着话,人已冲进了屋子,却是个穿着白孝服的少年。

那丫头显然也吃了一惊,但回头看到这少年,就笑了,拍着胸笑道:“原来是少庄主,害得我吓了一跳。”

楚留香这才看清了这位施家庄的少庄主,只见他白生生的脸,已有些发福,显然是吃得太好,睡得太足了。

他身上穿的虽是孝服,但犹可看到里面那一身天青的缎子衣服,脸上更没有丝毫悲戚之色,反而笑嘻嘻道:“你怕什么?我也不会吃人的,最多也不过吃吃你嘴上的胭脂。”

那丫头笑啐道:“人家今天又没有涂胭脂!”

施传宗道:“我不信,没有擦胭脂嘴怎么会红得像樱桃,我要尝尝。”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搂住了那丫头的腰。

那丫头跺着脚道:“你……你好大的胆子,快放手,不然我可要叫了。”

施传宗喘着气道:“你叫吧!我不怕,我也没有偷东西!”

那丫头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地娇嗔着道:“好呀!你想要挟我,我才不稀罕这匣胭脂,我若想要,也不知有多少人抢着来送给我。”

施传宗笑道:“我送给你,我送给你……好樱儿,只要你肯将就我,我把宝香斋的胭脂花粉全都买来送给你。”

樱儿咬着嘴唇道:“我可不敢要,我怕少奶奶剥我的皮。”

施传宗道:“没关系,没关系……那母老虎不会知道的。”

他身子一扑,两个人就滚到床上去了。

樱儿喘息着道:“今天不行,这地方也不行……昨天二小姐才……”

她话未说完,嘴就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施传宗的喘息声更粗,道:“今天不行,明天就没机会了,那母老虎盯得好凶……好樱儿,只要你答应我这一次,我什么都给你。”

楚留香又好气,又好笑,想到那位少奶奶的“尊容”,他也觉得这位少庄主有些可怜。

他也知道老婆盯得愈凶,男人愈要偷嘴吃,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也不能怪这位少庄主。

只不过他选的时候和地方实在太不对了,楚留香虽不愿管这种闲事,但也实在看不下去。

那张床不停地在动,已有条白生生的腿挂在床沿。

楚留香突然敲了敲窗户,道:“有人来了。”

这短短四个字还没有说完,床上的两个人已经像两只被人踩着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

施传宗身子缩成一团,簌簌地发抖。

樱儿的胆子反倒大些,一面穿衣服,一面大声道:“是谁?想来偷东西吗?”

施传宗立刻道:“不错,一定是小偷,我去叫人来抓贼。”

他脚底抹油,已想溜之大吉了。

但楚留香身子一闪,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施传宗也不知这人怎么来得这么快的,吃惊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偷东西居然敢偷到这里来,快夹着尾巴逃走,少庄主还可以饶你一命。”

看到来人是个陌生人,他的胆子也忽然壮了。

楚留香笑道:“你最好先明白三件事:第一,我绝不会逃走;第二,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第三,我更不怕你叫人。”

他根本没有做出任何示威的动作,因为他知道像施传宗这样的风流阔少,用几句话就可以吓住了。

施传宗脸色果然发了青,吃吃道:“你……你想怎么样?”

楚留香道:“我只问你想怎么样,是要我去将你老婆找来,还是带我去找梁妈?”

施传宗怔了怔,道:“带你去找梁妈?”

楚留香道:“不错,这两件事随便你选一样。”

这选择简直就像问人是愿意吃红烧肉,还是愿意吃大便一样,施传宗一颗心顿时定了下来。

他生怕楚留香还会改变主意,赶紧点头道:“好,我带你去找梁妈。”

小院中的偏厅已改作灵堂。

梁妈坐在灵位旁,垂着头,似又睡着了,暗淡的烛光,映着黄棺白幔,映着她苍苍白发,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凄凉。

施传宗带着楚留香绕小路走到这里,心里一直在奇怪,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人找梁妈为的是什么。

只见楚留香走过去站在梁妈面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梁妈一惊,几乎连人带椅子都跌倒在地,但等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时,她已哭得发红的老眼中竟似露出一丝欣慰之意,道:“原来又是你,你总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也不枉茵儿为了你……”

说到“茵儿”,她喉头又被塞住。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认得你的人,一定会以为你才是茵姑娘的母亲。”

梁妈哽咽着道:“茵儿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从小带大的。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有她可算是我的亲人,现在她已死了,我……我……”

楚留香心里也不禁觉得有些凄凉,这时施传宗已悄悄溜走,但他却故意装作没有看到。

梁妈拭着眼泪,道:“你既来了,也算尽到了你的心意,现在还是快走吧,若是再被夫人发现,只怕就……”

楚留香忽然道:“你想不想再见茵姑娘一面?”

梁妈霍然抬起头,吃惊地望着他,道:“但……但她已死了!”

楚留香道:“你若想见她,我还有法子。”

梁妈骇然道:“你……你有什么法子?难道你会招魂?”

楚留香道:“你现在也不必多问,总之,明天正午时,你若肯在秀野桥头等我,我就有法子带你去见茵姑娘。”

梁妈呆了很久,喃喃道:“明天正午,秀野桥,你……你难道……”

突听一人道:“好小子,算你够胆,昨天饶了你,今天你居然还敢来!”

楚留香不用回头,就已知道这是花金弓来了,但他看来一点也不吃惊,似乎早就等着她来。

只见花金弓和施少奶奶今天都换了一身紧身衣裤,还带了十几个劲装的丫鬟,每个人都手持金弓,背插双剑,行动居然都十分矫健。

楚留香笑了笑道:“久闻夫人的娘子军英勇更胜须眉,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花金弓冷冷笑道:“你少来拍马屁,我只问你,你究竟是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道:“楚留香,我看来很像楚留香吗?”

施少奶奶铁青着脸,厉声道:“我也不管你是楚留香,还是楚留臭,你既然有胆子来,我们就有本事叫你来得去不得!”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威风呀,好杀气,难怪施少庄主要畏你如虎了。”

施传宗忽然在窗子外一探头,大声道:“我们夫妻是相敬如宾,你小子少来挑拨离间。”

花金弓道:“废话少说,我只问你,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楚留香道:“在下活得很有趣,自然是想活的。”

花金弓道:“你若想活,就乖乖地跪下来束手就缚,等我们问清楚你的来历,也许……非但不杀你,还有好处给你!”

她故意将“好处”两个字说得又轻又软,怎奈楚留香却像一点也不懂,淡淡问道:“我若想死呢?”

花金弓怒道:“那就更容易,我只要一抬手,连珠箭一发,你就要变刺猬了。”

楚留香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做刺猬又有何妨?”

花金弓道:“好,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她的手一招,金弓已搭起,十几个娘子军也立刻张弓搭箭。看她们的手势,已知道这些小姑娘一个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何况“连珠箭”连绵不绝,就算能躲得了第一轮箭,第二轮箭就未必躲得开了。

谁知就在这时,楚留香身子忽然一闪,只听一连串娇呼,也不知怎地,十余柄金弓忽然全都到了楚留香手上,十余个少女石像般定在那里,竟已全都被点了穴道!

花金弓和施少奶奶虽然明知这“漂亮小伙子”有两下子,却也未想到他竟有如此快的出手!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一柄弓,两口剑,闪电般攻出。

但楚留香今天却似存心要给她们点颜色看,再也不像昨天那么客气了,身子一转,也不知用了什么招式,就已擒住了施少奶奶的手腕,将她的剑向前面一送,只听“嘣”的一声,花金弓的弓弦已被割断。

楚留香倒退几步,躬身笑道:“唐突佳人,万不得已,恕罪恕罪。”

施少奶奶脸色发白,她毕竟是名家之女,识货得很,此刻已看出自己绝不是这小伙子的对手,忽然抛下双剑,一把将施传宗从门外揪了进来,跺脚道:“你老婆被人欺负,你却只会站在旁边做缩头乌龟,这还能算个男人吗?快打死他,替我出气。”

施传宗脸色比他老婆更白,道:“是是是,我打死他,我替你出气。”

他嘴上说得虽响,两条腿可没有移动半步。

施少奶奶用拳头擂着他的胸膛,道:“去呀,去呀,难道连这点胆子都没有?”

施传宗被打得龇牙咧嘴,连连道:“好,我去,我这就去!”

话未说完,忽然一溜烟地逃了出去。

施少奶奶咬着牙,竟然放声大哭起来,喊着道:“天呀,我嫁了个这么没用的男人,你叫我怎么活呀……”

她忽然一头撞入花金弓怀里,嘶声道:“我嫁到你们家里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否则有谁敢欺负我,我也不想活了,你们干脆杀了我吧……”

楚留香看得又好气,又好笑,他也想不到这位少奶奶不但会使剑,撒泼耍赖的本事也不错。

只见花金弓两眼发直,显然也拿她这媳妇没法子。

楚留香悠然道:“少奶奶这耍赖的功夫,难道也是家传的吗?”

施少奶奶跳了起来,哭吼着:“你放的是什么屁!除了欺负女人你还会干什么?”

楚留香道:“我本来也认为你真是女人,现在却已有些怀疑了。”

施少奶奶咬着牙道:“你能算是男人吗?你若敢跟我去见爹爹,就算你是个男人,否则你就是个不男不女的孬种!”

楚留香淡淡道:“我若不敢去,今天晚上也就不会再来了,但你现在最好安静些,否则我就用稻草塞住你的嘴。”

薛衣人的庄院规模不如掷杯山庄宏大,但风格却更古雅,厅堂中陈设虽非华美,却当真是一尘不染,窗棂上绝没有丝毫积尘,院子里绝没有一片落叶,此刻虽方清晨,却已有人在洒扫着庭院。

施少奶奶一路上果然都老实得很,楚留香暗暗好笑,他发觉“鬼也怕恶人”这句话真是一点也不错。

但一到了薛家庄,她就立刻威风了起来,跳着脚,指着楚留香的鼻子道:“你有种就莫要逃走,我去叫爹爹出来。”

楚留香道:“我若要走,又何必来?”

花金弓眼睛瞟着他,冷笑道:“胆子太大,命就会短的。”

施少奶奶刚冲进去没多久,就听得一人沉声道:“你不好好在家侍候翁姑,又到这里来作甚?”

这声音低沉中隐隐有威,一听就知道是惯于发号施令之人。

施少奶奶带着哭声道:“有人欺负了女儿,爹也不问一声,就……”

那人厉声道:“你若安分守己做人,有谁会平白无故地来欺负你,想必是你又犯了小孩脾气……亲家母,你该多管教管教她才是,万万不可客气。”

花金弓已赶紧站了起来,赔笑道:“这次的事可半点不能怪姑奶奶,全是这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