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楚留香新传1:借尸还魂(4)

只瞧了一眼,他已忍不住要笑了出来,若是换在平时,他一定忍不住要过去瞧瞧这活宝是何许人也,但现在他却已没有这样好的心情,脚尖微微点地,人已自亭子上掠了过去,只要再两个起落,便可掠出这片庭园。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嗖”的一声,一条人影箭一般自亭子里蹿了出来,挡在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掠上亭子再掠下,这人却自亭子里直接蹿出,距离虽比楚留香短了些,但这种身手却还是惊人得很。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轻功如此精绝的高手,再一看,这“高手”居然就是那忙着数星星的活宝。

他站起来后,就可看出他身上的衣服又短又小,就像是偷来的,头发和胡子都梳洗得很亮,上面还像是涂了刨花油,再加上一脸花粉胭脂,看来倒真有几分像是彩衣娱亲的老莱子。

楚留香也不禁怔住了,他看不出这么一个活宝竟会有如此惊人的身手。

这活宝也在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忽然嘻地一笑,道:“这位大叔你是从哪里来的呀?我怎么从来也没有见过你呢?”

这老头子居然叫他“大叔”,楚留香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幸好花金弓她们还没有追过来,楚留香眼珠一转,也笑道:“老先生不必客气,大叔这两字在下实在担当不起。”

谁知他话刚说完,这活宝已大笑起来道:“原来你是个呆子,我明明只有十二岁,你却叫我老先生,我大哥听到了,一定要笑破肚子。”

楚留香又怔住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你……你只有十二岁?”

这活宝扳着手指数了数,道:“今天刚满十二岁,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

楚留香道:“那么你大哥呢?”

这活宝笑道:“我大哥年纪可大得多了,只怕比大叔还大几岁。”

楚留香道:“他是谁?”

这活宝道:“他叫作薛衣人,我叫作薛笑人,但是别人都叫我薛宝宝……薛宝宝……薛宝宝,你说这名字好听不好听?”

这白痴竟是一代剑豪薛衣人的弟弟,这才叫作“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实在不愿和这人啰唆,笑道:“这名字好听极了,但你既然叫宝宝,就应该做个乖宝宝,快让我走吧,下次我一定带糖给你吃。”

他居然将这四五十岁的人叫作“乖宝宝”,连他自己也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一面挥着手,一面已飞身掠起。

谁知这薛宝宝竟也突然飞身而起,顺手就自腰带上抽出毒蛇般的软剑,“唰、唰、唰”,一连三剑刺了出来!

这三剑当真是又快,又准,又狠,剑法之迅速精确,就连中原一点红、“君子剑”黄鲁直这些人都要瞠乎其后。

楚留香虽然避开了这三剑,却已被逼落了下来。

只见薛宝宝一只脚站在对面的假山上,笑嘻嘻地嚷着道:“大叔你坏了我的大事,还没有赔我,怎么能走呢?”

楚留香望着他,已弄不清这人究竟是不是白痴了。

看他的模样打扮,听他的说话,明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白痴,但白痴又怎会使得出如此辛辣迅疾的剑法?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我坏了你的大事?什么大事?”

薛宝宝嘟起了嘴,道:“方才我正在数天上的星星,好容易已将月亮那边的星星都数清了,大叔你一来,就吵得我全忘得干干净净,你非赔我不可。”

楚留香道:“好好好,我赔你,但怎样赔法呢?”

他嘴里说着话,身形已斜蹿了出去。

这一掠他已尽了力,以楚香帅轻功之妙,天下有谁能追得上?

谁知薛宝宝竟似早已知道他要溜了,楚留香身形刚动,他手上套着的金镯已飞了出来。

只听“丁零零”一阵串声响,四只金镯子在晚空中划起四道金弧,拐着弯兜到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只觉眼前金花一闪,“叮当、叮当”两声响,四只金镯在半空相击,突然迎面向他撞了过来。

这“白痴”不但轻功高,剑法高,发暗器的手法更是妙到极点。花金弓的银弹和他一比,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耍泥丸。

楚留香的去势既也疾如流矢,眼看他险些就要撞上金镯子了,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他别无选择,身形抖然一弓,向后退了回去,两只手“分光捉影”抄住了三只金镯子,剩下的一只也被他用接在手里的三只打飞。

这身子一缩,伸手一捉,说来虽容易,其实却难极了:无论身、眼、时间、部位,都要拿捏得恰到好处,错不得半分。若没有极快的出手,固然抄不到这四只金镯,若没有绝顶的轻功,也无法将金镯的力道消泄,那样纵能勉强抄着金镯,虎口只怕也要被震裂。

只不过等他抄住金镯,他的人已退回原处。

只见薛宝宝跺着脚道:“大叔你明明说好要赔我,怎么又溜了,大人怎么能骗小孩子?”

楚留香忽然发现这白痴竟是他生平罕见的难缠对手,他虽然身经百战,一时之间却也不知该如何对付才好。

薛宝宝还在跺着脚道:“大叔你说,你究竟是赔,还是不赔?”

楚留香笑道:“自然要赔的,但怎么赔法呢?”

薛宝宝立刻展颜笑道:“那容易得很,只要你将月亮那边的星星替我数清楚就行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哪一边?”

薛宝宝伸手指了指,道:“就是那边。”

其实这时天上根本没有月亮,却有繁星满天,一个人就算生了两百双眼睛,一百只手,也没有法子将这满天繁星数清楚的。

楚留香笑道:“哦,你说的是这边吗?那真好极了。”

薛宝宝眨着眼睛道:“为什么好极了?”

楚留香道:“这边的星星我刚才就已数过,一共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

薛宝宝道:“真的?”

楚留香道:“自然是真的,大人怎么会骗小孩子,你不信就自己数数看。”

他心里早已打好主意,这“白痴”若是不上当,那么他这痴呆就必是装出来的,楚留香虽不愿和真的白痴打架,但对假白痴可就不同了。

谁知薛宝宝已笑道:“你说是两万八千四百三十七个,好,我数数看。”

他竟真的仰着头数了起来。

楚留香暗中松了口气,身子如箭一般蹿了出去,这次薛宝宝竟似已数得出神,完全没有留意到他。

楚留香这才知道真的遇见一个武功高得吓人的白痴,他只觉有些好笑,又有些惊异。

这件事的确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决定暂时绝不想这件事,因为还有件更不可思议的事尚未解决。

借尸还魂!

施茵的魂魄似乎真的借了左明珠的尸体而复活了。

左二爷看到他拿回来的花粉时,也不禁为之目瞪口呆,汗流浃背,足足有盏茶时分说不出话来。

张简斋皱着眉问道:“那屋子是否真和她所说的完全一样?”

楚留香道:“完全一样。”

张简斋道:“那位施姑娘真是今天死的?”

楚留香道:“不错,她尸体还未收殓,我还看到那身衣服也……”

左二爷忽然跳起来,大吼道:“我不管那是什么衣服,也不管姓施的女儿死了没有,我只知道明珠是我的女儿,谁也抢不走。”

张简斋道:“可是,她若不承认你是她父亲呢?”

左二爷怒吼道:“她若敢不认我为父,我就……我就杀了她!”

张简斋道:“你真的忍心下得了手?”

左二爷怔了怔,道:“我为何下不了手?我……我……我……”

说到第三个“我”字,他眼泪不禁已夺眶而出,魁伟的身子倒在椅上,仿佛再也无力站起来了。

张简斋摇头叹息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竟至于斯,你我夫复何言?”

左二爷双手捧着头,怆然道:“可是……可是你们难道要我承认明珠是那泼妇的女儿?你们难道要我活生生地将自己的女儿送给别人?”

张简斋用力捻着自己的胡子,来去地踱着方步,这江湖名医虽有着手成春的本事,对这件事却也束手无策了。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她还在睡吗?”

左二爷黯然道:“还睡得很沉。”

楚留香站了起来,道:“二哥,你若相信我,就将这件事交给我办吧。”

张简斋长叹道:“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解决这件事,那必定就是楚香帅了。左二爷若不相信你,他还能相信谁?”

【第三章】唐突佳人

天已亮了。

初升的阳光自窗隙照进来,照着她苍白的脸色,一双美丽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

这确是左明珠的脸,确是左明珠的眼睛——但这少女是否是左明珠,连楚留香也弄不清了。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才好,若称她为“左明珠”,她明明有“施茵”的思想和灵魂;但若唤她为“施茵”,她却又明明是“左明珠”。

这少女垂着头,咬着嘴唇道:“你既然已看过了,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楚留香叹道:“你的确没有骗我。”

这少女道:“那么你为何还不放我走呢?”

楚留香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能回得去吗?”

少女道:“我为什么回不去?”

楚留香道:“以你现在这模样,你回去之后别人会不会还承认你是施茵?”

少女眼泪立刻流了下来,痛苦着道:“天呀,我怎会变成这样子的?你叫我怎么办呢?”

楚留香柔声道:“我既然相信了你的话,你也该相信我的话,无论你的‘心’是谁,但你的身子的确是左明珠,是左轻侯的女儿!”

少女以手捶床,道:“但我的确不是左明珠,更不认得左轻侯,我怎么能承认他是我的父亲?”

楚留香道:“但施举人只怕也不会认你为女儿的,只怕连叶盛兰都不会认得你,再也不会将宝香斋的花粉送给你了。”

少女身子一震,嗄声道:“你……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少女低下头,大声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会被他……”

她忽又抬起头,大声道:“但不管怎么样,那件事都早已过去,现在我已不认得叶盛兰,我只知道我是薛家未过门的媳妇。”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这件事最麻烦的就在这里,因为他知道左二爷早已将左明珠许配给丁家的公子了。

就算左二爷和施举人能心平气和地处理这件事,这女孩子就算肯承认他们都是她的父亲,却也万万不能嫁给两个丈夫的。

就在这时,突听外面“砰”的一声大震,接着就有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声音响了起来,有摔瓶子、打罐子的声音,有石头掷在屋顶上、屋瓦被打碎的声音,其中还夹杂一大群人叱喝怒骂的声音。

楚留香皱起了眉,觉得很奇怪!

难道真有人敢到掷杯山庄来捣乱撒野?

只听一个又尖又响亮的女子声音道:“左轻侯,还我的女儿来!”

少女眼睛一亮,大喜道:“我母亲来了,她已知道我在这里,你们还能不放我走吗?”

楚留香道:“她到这里来,绝不是来找你的。”

少女道:“不是找我找谁?”

楚留香还未说话,花金弓尖锐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我女儿就是被你这老贼害死的,你知道她得了病,就故意将所有的大夫全都藏在你家里,让她的病没人治,否则她怎么会死?我要你赔命!”

少女本来已想冲出去,此刻又怔住了。

楚留香叹道:“你现在总该知道她是为了什么来的了吧?”

少女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她也说我已经死了,我难道……难道真的已经死了吗?”

楚留香道:“你当然没有死,只不过这件事实在太奇怪,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的,连你母亲也不会相信的,你现在出去,她也不会承认你是她的女儿。”

少女发了半晌怔,忽然转身扑倒在床上,以手捶床,哽声道:“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

楚留香柔声道:“你若是肯完全信任我,我也许有法子替你解决这件事。”

少女伏在床上,又哭了很久,才转过身,凝注着楚留香道:“你……你真是楚香帅?”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时候我真希望我不是楚留香,但命中却注定了我非做楚留香不可。”

少女凝注着他的眼睛,道:“好,我就在这里躺三天,过了三天,你若还是不能解决这件事,我……我就死,死了反而好些。”

楚留香觉得自己暂时还是莫要和花金弓相见的好,所以决定先去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晚上才好办事。

他心里似乎已有了很多主意,只不过他却未说出来。

等他醒来的时候,天已黑,左二爷已不知来看过他多少次,看见他醒来,简直如获至宝,一把拉着他的手,苦笑道:“兄弟,你倒睡得好,可知道我这一天又受了多少罪吗?我简直连头发都快急秃了。”

他跺着脚道:“你可知道花金弓那泼妇已来过了吗?她居然敢带了一群无赖来这里撒野,而且还要我替他女儿偿命!”

楚留香笑道:“你是怎么样将她打发走的?”

左轻侯恨恨道:“遇到这种泼妇,我也实在没有法子了,我若是伤了她,岂非要被江湖朋友笑我跟她一般见识?”

楚留香叹道:“一点也不错,她只怕就因为知道二哥绝不会出手,所以才敢来的。”

左轻侯道:“我只有拿那些泼皮无赖出气,她看到自己带来的人全躺下了,气焰才小了些,但临走的时候却还在撒野,说明天她还要来。”

他拉着楚留香的手,道:“兄弟,你今天晚上好歹也要再到施家庄去走一趟,给那母老虎一个教训,她明天若是再来,我可实在吃不消了。”

他自己不愿和花金弓交手,却叫楚留香去,这种“烫手山芋”楚留香虽已接得多了,却还是有些哭笑不得。

左轻侯自己似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我也知道这是件很令人头疼的事,但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解决这种事,那人就是你,楚香帅。”

这种话楚留香也听得多了,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小胡这次没有来,否则让他去对付花金弓,才真是对症下药。”

左轻侯道:“兄弟你……你难道不去!”

楚留香笑了,道:“二哥你放心,我一定有法子叫她明天来不了的。”

左轻侯这才松了口气,忽又皱眉道:“另外还有件事,也得要兄弟你替我拿个主意,花金弓前脚刚刚走,后面就有个人跟着来了。”

楚留香道:“谁?世上难道还有比花金弓更难对付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