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小李飞刀2:边城浪子(8)

叶开在黑暗中徜徉着,东逛逛,西走走,漫无目的,看样子这草原上绝没有一个比他更悠闲的人。

天灯又已亮起。

他背负起双手,往天灯下慢慢地逛过去。

突然间,马蹄急响,辔铃轻振,一匹马飞云般自黑暗中冲出来。

马上人明眸如秋水,瞟了他一眼,突然一声轻喝,怒马已人立而起,硬生生停在他身旁。

好俊的马,好俊的骑术。

叶开微笑着,道:“姑奶奶居然还没有摔死,难得难得。”

马芳铃眼睛铜铃般瞪着他,冷笑道:“你这阴魂不散,怎么还没有走?”

叶开笑道:“还未见着马大小姐的芳容,又怎舍得走?”

马芳铃怒叱道:“好个油嘴滑舌的下流胚,看我不打死你。”

她长鞭又挥起,灵蛇般向叶开抽了过来。

叶开笑道:“下流胚都打不死的。”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的人忽然已上了马背,紧贴在马芳铃身后。

马芳铃一个肘拳向后击出,怒道:“你想干什么?”

她肘拳击出,手臂就已被捉住。

叶开轻轻道:“月黑风高,我已找不出回去的路,就烦大小姐载我一程如何?”

马芳铃咬着牙,恨恨道:“你最好去死。”

她又一个肘拳击出,另一条手臂也被捉住,竟连动都没法子动了。

只觉得一阵阵男人的呼吸,吹在她脖子上,吹着她的发根。

她想缩起脖子,想用力往后撞,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全身竟偏偏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座下的胭脂奴,想必也是匹雌马,忽然也变得温柔起来,踩着细碎的脚步,慢慢地往前走。

草原上一片空阔,远处一点点火光闪动,就仿佛是海上的渔火。

秋风迎面吹过来,也似已变得很温柔,温柔得仿佛春风。

她忽然觉得很热,咬着嘴唇,恨恨道:“你……你究竟放不放开我的手?”

叶开道:“不放。”

马芳铃道:“你这下流胚,你这无赖,你再不下去,我就要叫了。”

她本想痛骂他一顿的,但她的声音连自己听了,都觉得很温柔。

这又是为了什么?

叶开笑道:“你不会叫的,何况,你就算叫,也没有人听得见。”

马芳铃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叶开道:“什么都不想。”

他的呼吸也仿佛春风般温柔,慢慢地接着道:“你看,月光这么淡,夜色这么凄凉,一个常在天涯流浪的人,忽然遇着了你这么样一个女孩子,又还能再想什么?”

马芳铃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想说话,又怕声音颤抖。

叶开忽又道:“你的心在跳。”

马芳铃用力咬着嘴唇,道:“心不跳,岂非是个死人了?”

叶开道:“但你的心却跳得特别快。”

马芳铃道:“我……”

叶开道:“其实你用不着说出来,我也明白你的心意。”

马芳铃道:“哦?”

叶开道:“你若不喜欢我,刚才就不会勒马停下,现在也不会让这匹马慢慢地走。”

马芳铃道:“我……我应该怎么样?”

叶开道:“你只要打一声呼哨,这匹马就会把我摔下去。”

马芳铃忽然一笑,道:“多谢你提醒了我。”

她一声呼哨,马果然轻嘶着,人立而起。

叶开果然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她自己也摔了下去,恰巧跌在叶开怀里。

只听辔铃声响,这匹马已放开四蹄,跑走了。

叶开叹了口气,喃喃道:“只可惜我还忘记提醒你一件事,我若摔下来,你也会摔下来的。”

马芳铃咬着牙,恨恨道:“你真是下流胚,真是个大无赖……”

叶开道:“但却是个很可爱的无赖,是不是?”

马芳铃道:“而且很不要脸。”

话未说完,她自己忽也“扑哧”一声笑了,脸却也烧得飞红。

如此空阔的大草原,如此凄凉的月色,如此寂寞的秋夜……

你却叫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怎么能硬得起心肠来,推开一个她并不讨厌的男人?

一个又坏、又特别的男人。

马芳铃忽然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你这样的人,我真没看见过。”

叶开道:“我这样的男子本来不多。”

马芳铃道:“你对别的女人,也像对我这样子的吗?”

叶开道:“我若看见每个女人都像这样子,头早已被人打扁了。”

马芳铃又咬起嘴唇,道:“你以为我不会打扁你的头?”

叶开道:“你不会的。”

马芳铃道:“你放开我的手,看我打不打扁你?”

叶开的手已经放开了。

她扭转身,扬起手,一巴掌掴了下去。

她的手扬得很高,但落下去时却很轻。

叶开也没有闪避,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如明星。

风在吹,月光更远。

她慢慢地垂下头,道:“我……我叫马芳铃。”

叶开道:“我知道。”

马芳铃道:“你知道?”

叶开道:“我已向你那萧大叔打听过你!”

马芳铃红着脸一笑,嫣然道:“我也打听过你,你叫叶开。”

叶开盯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打听过我。”

马芳铃的头垂得更低,忽然站起来,瞰望着西沉的月色,轻轻道:“我……我该回去了。”

叶开没有动,也没有再拉住她。

马芳铃转过身,想走,又停下,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叶开仰天躺了下去,过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不走,我等你。”

马芳铃道:“等我?”

叶开道:“无论我要待多久,你那萧大叔都绝不会赶我走的。”

马芳铃回眸一笑,人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

苍穹已由暗灰渐渐变为淡青。冷月已渐渐消失在曙色里。

叶开还是静静地躺着,仿佛正在等着旭日自东方升起。

他知道不会等得太久的。

【第六章】谁是埋刀人

旭日东升。

昨夜的血腥气,已被晨风吹散。

晨风中充满了干草的芳香,万马堂的旗帜已又在风中招展。

叶开嘴里嚼着根干草,走向迎风招展的大旗。

他看来还是那么悠闲,那么懒散,阳光照着他身上的沙土,粒粒闪耀如黄金。

巨大的拱门下,站着两个人,似乎久已在那里等着他。

他看出了其中一个是云在天,另一人看见了他,就转身奔入了万马堂。

叶开走过去,微笑着招呼道:“早。”

云在天的脸色却很阴沉,只淡淡回了声:“早。”

叶开道:“三老板已歇下了么?”

云在天道:“没有,他正在大堂中等你,大家全都在等你。”

大家果然全都已到了万马堂,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每个人面前都摆份粥菜,但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的。

乐乐山却还是伏在桌上,似仍宿酒未醒。

叶开走进来,又微笑着招呼:“各位早。”

没有人回应,但每个人却都在看着他,眼色仿佛都很奇特。

只有傅红雪仍然垂着眼,凝视着自己握刀的手、手里的刀。

桌上有一份粥菜的位子是空着的。

叶开坐下来,拿起筷子,喝了一口粥,吃一口蛋。粥仍是温的,他喝了一碗,又添一碗。

等他吃完了,放下筷子,马空群才缓缓道:“现在已不早了。”

叶开道:“嗯,不早了。”

马空群道:“昨晚四更后,每个人都在房里,阁下呢?”

叶开道:“我不在。”

马空群道:“阁下在哪里?”

叶开笑了笑,道:“我睡不着,所以到处逛了逛,不知不觉间天已亮了。”

马空群道:“有谁能证明?”

叶开笑道:“为什么要人证明?”

马空群目光如刀,一字字道:“因为有人要追回十三条命!”

叶开皱了皱眉,道:“十三条命?”

马空群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十三刀,十三条命,好快的刀!”

叶开道:“莫非昨夜四更后,竟有十三个人死在刀下?”

马空群面带悲愤,道:“不错,十三个人,被人一刀砍断了头颅。”

叶开叹了口气,道:“犬马无辜,这人的手段也未免太辣了。”

马空群盯着他的眼睛,厉声道:“阁下莫非不知道这件事?”

叶开的回答很简单:“不知道。”

马空群忽然一扬手,叶开这才看出他面前本来摆着一柄刀。

雪亮的刀,刀锋薄而锐利。

马空群凝视着刀锋,道:“这柄刀如何?”

叶开道:“好刀!”

马空群道:“若非好刀,又怎能连斩十三个人的首级?”

他忽又抬起头,盯着叶开,厉声道:“这柄刀阁下难道也未曾见过?”

叶开道:“没有。”

马空群道:“阁下可知道这柄刀在什么地方找着的?”

叶开道:“不知道。”

马空群道:“就在杀人处的地下。”

叶开道:“地下?”

马空群道:“他杀了人后,就将刀埋在地下,只可惜埋得太匆忙,所以才会被人发现了。”

叶开道:“好好的一柄刀,为什么要埋到地下?”

马空群突然冷笑着,一字字道:“这也许只因为他是个从不带刀的人!”

叶开怔了半晌,忽然笑了,摇着头道:“堂主莫非认为这是我的刀?”

马空群冷冷道:“你若是我,你会怎么想?”

叶开道:“我不是你。”

马空群道:“昨夜四更后,乐大先生、慕容公子、傅公子,还有这位飞天蜘蛛,全都睡在自己屋里,都有人证明。”

叶开道:“所以那十三个人,绝不会是他们下手杀的。”

马空群目光炯炯,厉声道:“但阁下呢?昨夜四更后在哪里?有谁能证明?”

叶开叹了口气,道:“没有。”

马空群突然不再问下去了,目中却已现出杀机。

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花满天、云在天已走到叶开身后。

云在天冷冷道:“叶兄请。”

叶开道:“请我干什么?”

云在天道:“请出去。”

叶开又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在这里坐得蛮舒服的,偏偏又要我出去。”

他叹息着,慢慢地站起来。

云在天立刻为他拉开了椅子。

马空群突又道:“这柄刀既是你的,你可以带走,接住!”

他的手一扬,刀已飞出,划了道圆弧,直飞到叶开面前。

叶开没有接。

刀光擦过他的衣袖,“笃”的一声,钉在桌上,入木七寸。

叶开叹息着,喃喃道:“果然是柄好刀,只可惜不是我的。”

叶开终于走了出去。

花满天、云在天,就像是两条影子,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每个人都知道,他这一走出去,只怕就永远回不来了。

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目光中都像是带着些悲悼惋惜之色,但却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说话的。

就连傅红雪都没有。

他神色还是很冷淡,很平静,甚至还仿佛带着种轻蔑的讥诮之意。

马空群目光四扫,沉声道:“对这件事,各位是否有什么话说?”

傅红雪突然道:“只有一句话。”

马空群道:“请说。”

傅红雪道:“堂主若是杀错了人呢?”

马空群的脸沉了下来,冷冷道:“杀错了,还可以再杀!”

傅红雪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

马空群道:“阁下还有什么话说?”

傅红雪道:“没有了。”

马空群慢慢地举起筷子,道:“请,请用粥。”

阳光灿烂,照着迎风招展的大旗。

叶开走到阳光下,仰起面,长长地吸了口气,微笑着道:“今天真是好天气。”

云在天冷冷道:“是好天气。”

叶开道:“在这么好的天气里,只怕没有人会想死的。”

云在天道:“只可惜无论天气是好是坏,每天都有人死的。”

叶开叹道:“不错,的确可惜。”

花满天忽然道:“昨夜四更后,阁下究竟在什么地方?”

叶开淡淡道:“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花满天也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惜,可惜,的确可惜。”

叶开眨眨眼,道:“什么事可惜?”

花满天道:“阁下年纪还轻,就这样死了,岂非可惜得很。”

叶开笑了,道:“谁说我要死了?我连一点都不想死。”

花满天沉下了脸,道:“我也不想你死,只可惜有样东西不答应。”

叶开道:“什么东西?”

花满天的手突然垂下,在腰畔一掌宽的皮带上轻轻一拍。

“锵”的一声,一柄百炼精钢打成的软剑已出鞘,迎风抖得笔直。

叶开脱口赞道:“好剑!”

花满天道:“比起那柄刀如何?”

叶开道:“那就得看刀在什么人手里。”

花满天道:“若在阁下的手里?”

叶开笑了笑,道:“我手里从来没有刀,也用不着刀。”

花满天道:“用不着?”

叶开微笑道:“我杀人喜欢用手,因为我很欣赏那种用手捏碎别人骨头的声音。”

花满天脸色变了变,道:“剑尖刺入别人肉里的声音你听见过没有?”

叶开道:“没有。”

花满天冷冷道:“那种声音也蛮不错的!”

叶开笑道:“什么时候你能让我听听?”

花满天道:“你立刻就会听到。”

他长剑一挥,剑尖斜斜挑起,迎着朝阳闪闪生光。

云在天身形游走,已绕到叶开身后。

突听一个孩子的声音道:“三姨,你看,他们又要在这里杀人了,我们看看好不好?”

一个温柔的女子声音道:“傻孩子,杀人有什么好看的。”

孩子道:“很好看,至少总比杀猪好看得多。”

花满天皱了皱眉,剑尖又垂下。

叶开忍不住回头瞧了一眼,就看见了一个白衣妇人,牵着个穿红衣的孩子,正从屋角后走出来。

这妇人长身玉立,满头秀发漆黑,一张瓜子脸却雪白如玉。

她并不是那种令人一见销魂的美女,但一举一动间都充满了一种成熟的妇人神韵。

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只要看见她立刻就会知道,你不但可以在她身上得到安慰和满足,也可以得到了解和同情。

她牵着的孩子满身红衣,头上一根冲天杵小辫子,也用条红绸带系住,身子长得虽然特别瘦小,但眼睛却特别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不停地转来转去,显得又活泼、又机灵。

叶开当然也对他们笑了笑。

看到女人和孩子时,他的笑容永远都是亲切而动人的。

孩子看见了他,却像是怔了怔,突然跳起来,大声道:“我认得这个人。”

妇人皱了皱眉:“别胡说,快跟我回去。”

孩子却挣脱了她的手,跳着跑过来,用手划着脸笑着道:“丑丑丑,抱着我姐姐不放手,你说你自己丑不丑?……”

花满天沉着脸道:“小虎子,胡说八道些什么?”

孩子眼珠子转动,道:“我没有胡说八道,我说的是真话,昨天晚上,我明明看见他跟我姐姐抱在一起,叫他放手都不行。”

花满天动容道:“昨天晚上什么时候?”

孩子道:“就在快天亮的时候。”

花满天脸色变了。

云在天厉声道:“这事是不是你亲眼看见的?千万不可胡说!”

孩子道:“当然是我亲眼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