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亚丁湾风云:索马里与吉布提

彪悍的索马里人

1993年10月,美国驻索马里的特种部队乘直升飞机冲入首都摩加迪沙的一家酒店,俘虏了多名索马里人,但撤退时遭到大批“老百姓”的包围。激烈交火后,美军死伤多人,多架直升飞机被击落或受损,一名飞行员被俘。不久,饱受舆论批评的克林顿总统宣布定期撤出驻索马里的“维和”部队;经谈判后,索马里的军阀同意释放美国飞行员并交还美军遗体,美国也同意不再与这一派军阀为敌。

美国派军到索马里“维和”,是因为1991-1992年索马里军阀混战,奉行激进伊斯兰主义的一派占领了首都。美国想用飞机加精锐部队解决问题,然而那次奇袭却成为美国在越战之后损失最为惨重的军事行动。

美国应该知道彪悍的索马里人很不容易对付,而且颇有来历。

居住在非洲之角外缘地区的索马里人和埃塞俄比亚的几个民族都是东非和阿拉伯半岛长期交往和融合的结果,外貌相似,语言也都属于非亚(Afro-Asiatic)语系;但索马里语属于库希特(Cushitic)语族,而埃塞俄比亚的阿姆哈拉等语言却与阿拉伯语和希伯来语更为接近,属于闪米特语族。

索马里人总共大约有一千八百万,几乎全都是穆斯林,分别住在索马里、埃塞俄比亚、吉布提和肯尼亚等国,索马里境内还不到一千万人。但是就这不到一千万人,又有许多不同的方言与部落。因此索马里以阿拉伯文作为官方语言,也因此是阿拉伯联盟的成员之一。二十年来索马里给阿拉伯联盟和整个国际社会带来不少困扰。

四千年前,索马里人首先驯服了骆驼,成为红海地区的重要商贩,后来骆驼才传到北非和阿拉伯半岛。从公元7世纪起,索马里人经历了相当漫长的伊斯兰化过程,11世纪终于完成。15世纪末,葡萄牙探险家达·伽马到索马里时,见到四五层楼的华丽建筑,大为赞叹。

1840年,英国打败了大清帝国,但是此后四次进攻索马里都被击退。一直到1920年,它凭着空中轰炸才将索马里的西部变为保护国。意大利也是在1927年法西斯上台后,动用大量军力才把索马里的东部和南部据为殖民地。

“失败国家”

今天,索马里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失败国家”,军阀割据,海盗猖獗。

索马里之所以支离破碎有其内在和外在的因素。内在因素是索马里社会一直以氏族和部落为基础,分为许多互不从属的政治力量。外在因素则是殖民主义者当初分而治之;最近埃塞俄比亚又出兵支持一派军阀,而“基地”组织则与另一派关系密切。

这些年来索马里共和国的政府实际上已不存在。西北部的原英属索马里兰(Somaliland)的主要人口是伊萨(Issa)族,大约有三四百万,其中最重要的是迪尔氏族。他们在1991年索马里内乱刚开始的时候,就在原先被英国管辖的五个省宣布独立,自称“索马里兰”共和国,二十年来国家机器运转得颇为有效;首都设在内陆近埃塞俄比亚的哈尔格萨(Hargeisa),据说治安良好,社会宁静。由于索马里是阿拉伯联盟的一员,而许多阿拉伯国家内部都有分离主义者,所以“索马里兰”得不到阿拉伯联盟的认可,也就更得不到国际上的普遍承认。

2010年初,我到吉布提旅游时,本打算从吉布提东部由陆路进入“索马里兰”,以满足我遍游非洲之角的愿望。吉布提有旅行社代办入境手续,两天就能来回;英语在索马里兰的普遍度一如法语在吉布提,所以对我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东风就是我的决心。当时听一位欧洲游客说,由于非洲首脑会议即将召开,无分加入非洲统一联盟的索马里兰可能会借机制造什么事件以吸引大家对它的注意。他说哈尔格萨近来有些不安定因素,街头出现了平时见不到的持枪士兵。我害怕吉布提和索马里兰之间的边境在我入境后关闭,决定在吉布提多留两天。

索马里兰的东邻是索马里共和国东北部的几个省,正好位于非洲之角的尖角上。它们在1994年宣布“暂时独立”,表明愿意在将来情况许可时,以联邦制与索马里的主体重新统一。这个地区自称“邦特兰(Puntland)”,是古时埃及对红海南部地方的称谓。“邦特兰”和“索马里兰”这两个不太为世人所知,又不被国际承认的“国家”却有严重的领土纷争,但似乎不至于酿成战争。在余下的索马里共和国东部和南部的几个省里,各派军阀各有自己的武装力量和武器供应,自行在自己所治的地区立法、征税,和中国在民国初期时各地军阀割据的情况颇为相似。

海盗之所以猖獗正因为索马里是一个“失败国家”。由于位处红海口,索马里海域在历史上就经常出现海盗,曾经颇让控制红海商贸的罗马人和奥斯曼人头痛。现在索马里沿海的渔民没有了法律的保障和约束,纷纷下海为寇,据统计每年能收入十亿美元的赎金。更有军阀为海盗购买快艇和卫星定位系统,成了世界海运的一大问题。美国、欧盟和中国等因而派遣军舰在亚丁湾附近护航,它们的基地之一就是我刚去过的吉布提。

小住吉布提

吉布提是位于红海南端,夹在厄立特里亚、埃塞俄比亚和索马里兰之间的小国,人口只有八十万,主要是埃塞俄比亚的阿法尔(Afar)族和说索马里语的伊萨氏族。它的首都是亚丁湾的重要海港吉布提,人口约六十万,占全国人口的四分之三。法国在19世纪末期把吉布提及其周围的一片半沙漠地带划为法属索马里兰。1960年索马里独立前,吉布提也有要求独立的呼声。当时在法国主持下仓促地举行了一次公民投票,结果反对独立者获胜。不过法国终于在1976年同意允许吉布提独立。

吉布提的官方语言是法语和阿拉伯语,和索马里一样,都是阿拉伯联盟的成员。在东非之角,吉布提最小,但其外交政策却面面俱到:亲法、亲阿拉伯、亲埃塞俄比亚,同索马里的各个派系都维持联系,与美国和中国也都友好。激进伊斯兰主义在这里没有什么市场。

我刚下飞机就雇了一个能说流利法语的司机,带我在市区和郊外参观了一天。他对中国的印象十分良好。他告诉我,他们的海港由阿联酋的迪拜承包经营,但中国正在为吉布提修建一个规模更大的新海港。看完了海港,他非要带我去看中国大使馆不可。壮观新式的使馆门前挂着一条横幅,欢迎中国护航舰队的官兵到访吉布提。我没有事情要办,只下来拍了张照片就走了,这可能令大使馆的门卫和安全官员莫名所以,也许还空紧张了一场哩!

我住的喜来登酒店里也住了不少穿军装的欧盟军官,好像在开一个会议。喜来登酒店附近就是法国军官宿舍,因为法国始终在这里维持几千名驻军。

酒店大堂的前台有一位能说汉语的女职员。她在北京的某个大学念过四年书,但是回国后一直找不到可以用到汉语的工作,只能在以英语为工作语言的喜来登酒店任职。我决定要在吉布提多住一晚,但是酒店已经客满,这位吉布提姑娘就主动为我向经理要求给我找一个房间。经理说实在是没有房间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搬到法国军官宿舍另外一边的没有海景的一家酒店去。搬行李时,这位热心的姑娘利用她自己的午餐时间陪我把两件行李运到几百米外的酒店(当时正值午餐时间,根本找不到愿意只走三百米的出租车司机)。一切安顿了之后,我正要千谢万谢这位好人,她突然宣布她的姐夫是导游兼司机,并且斩钉截铁地替我决定,今后两天由她姐夫带我到各地游览,包括送我去机场。傍晚,她开开心心地陪着她姐姐和姐夫来找我谈路线和议价。和头一天那个会说法语的司机比起来,我只能说这位能说汉语的姑娘真不简单。他姐夫没吃亏,我没省钱。她的那顿午餐也没白牺牲!

富国穷民

尽管有许多外国人在吉布提花钱,吉布提的市容和商业仍然乏善可陈。在市中心有几个算是不错的餐馆:我吃过一次埃塞俄比亚餐,菜式和价钱与亚的斯亚贝巴的餐馆差不多。在一条僻静的街上,有一家中国餐馆,门口张贴着菜肴的照片,还有汉字说明。看来,这里是中资公司人员和修建港口人员的好去处。

吉布提市的北区主要是本地人居住,房屋和街道比南区更为破旧。在一条大街上我看到一堆垃圾,有几只瘦山羊在垃圾里找东西吃,山羊背上站着几只乌鸦,几个妇女正从羊身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我想到迪拜租用海港每年付出的两亿美元租金,各国军人(特别是数千名法国军人)的花销,以及吉布提与埃塞俄比亚共营的专为后者转运货物的铁路收益,实在很难解释眼前看到的破落景象。在郊区的半沙漠地带,有些牧民似乎还过着和他们的祖先几千年前差不多的生活。

导游告诉我:现任总统比他的前任,也就是他伯父,要能干得多,因为他为吉布提订出了发展计划,并带来了大笔收益。又说他一路上都在嚼的khat是由总统的弟弟负责专卖。

其实,十年前我在香港的一个豪华酒店里因为一个偶然机会见过这位总统。当他听说我在上世纪60年代初几乎经过吉布提去埃塞俄比亚时,便很热情地邀我到吉布提,并说一定要去找他。像任何政治人物一样,他没有告诉我怎样才能找到他。所以,尽管我在吉布提到处都见到他的照片,而我时间也有富余,我还是只雇了两位导游司机为我介绍这个地理位置重要、发展潜力很大,但周边颇不宁静的小国家。

当我离开吉布提前往也门时,从飞机窗口向下望,我见到一片平静安宁的海面,但我心中却有一股波澜。这个只有八十万人口而收入如此丰厚的小国家能够永远保持它的宁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