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

阳光和雨水一样都不缺,这对土壤来说是个好季节;地里的庄稼长势很好。他们即将完成割草工作,囤了不少的草料;甚至都没地方放了。一部分放在远处的岩石下面,另一部分放在马厩里,还有一部分放在屋内的地板下面;牛棚里还被清空了,准备全部拿来装草料。英格尔是个不错的助手和支柱,每天起早贪黑地忙碌着。艾萨克利用每次下雨的机会给新谷仓修房顶,彻底修完了南面的墙。这个工作一旦完成,那就不管堆多少草料都没有问题了;他们肯定可以应付得了,绝不会有问题!

而那巨大的悲痛和灾难已是事实——对,灭掉的罪行将给她带来严重的后果。好事必然不留痕迹,但罪恶往往会受到报复。艾萨克一开始便对此事抱着明确态度,也不多话,只是简单地问他的妻子:“你怎么把她弄死的?”英格尔自然无从所答。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你是把她勒死的么?”

“是。”英格尔回答。

“你不应该这么做。”

“是不应该。”她表示道。

“我实在想不到你居然会这么做。”

“她和我一个样子。”

“这话什么意思?”

“她的嘴唇。”

艾萨克沉默了好久,然后才说道:“唉,算了吧。”

此后一段日子里两人都不再提起这件事;日子一天天过着,和往常一样波澜不惊;还有一大堆草料要收进来,地里的农作物收成也很难得的可观,就这样,那件事也就慢慢地被两人抛至脑后。但不管怎样,这件事一直笼罩着这个家庭。他们不指望奥琳会为他们保守这个秘密,这简直不太可能;即便奥琳什么都不说,别人难免也会猜疑。一切无言的证据总能找到表达口;这房子的围墙,还有森林里的那座坟墓,这一切都是那么可疑。奥山德尔那个拉普兰人多少也会漏嘴;英格尔自己也没准会在睡梦中或醒来后透露真相。他们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艾萨克也只能顺其自然——除了这样他还能怎么办?他知道为什么英格尔每次临产时都要自己待在家;她想自己面对即将出生的孩子的面目,她想在生出一个带了兔唇的孩子的时候没有别人看到。那三次无一不是如此。艾萨克只是无奈地摇头,为妻子的命运感到难过——可怜的英格尔。他知道了拉普兰人带着一只兔子过来的事,但是他原谅了妻子。两个人的感情比以前更深了,这是一种放纵的爱,两人在患难中相濡以沫。英格尔对他万般宠爱,而这个身材壮实的男人,亦是对她爱到无法自拔。英格尔自己呢,虽然和所有拉普兰人一样穿着皮鞋,又不像那些女人那般瘦小,而是身材壮实。现在正当夏天,英格尔光着脚,膝盖下的腿都露出来——艾萨克无法从这裸露的腿上移开目光。

整个夏天她都在唱着赞美诗,还教艾勒苏念祷文;但是她违背了宗教信仰,对所有拉普兰人感到憎恶,甚至直白地告诉所有路过的拉普兰人。也许又有人要送兔子来了;就像上次那样拿了个袋子,把兔子装在里面;随他们去好了,不想这些了。

“一只兔子?什么兔子?”

“嗬,你真不知道那次奥山德尔带了只兔子来的那事?”

“不知道。”

“行,我倒也不关心这事都有谁知道——那时候我跟孩子都在,他就带了只兔子来我家。”

“天啊,实在太可恶了!然后又怎样了?”

“后面的事你不用在意,你赶你的路吧,其他的都没什么了。这儿有些吃的,你带着吧。”

“你家有没有一块皮革什么的,给我补下鞋子?”

“没有。你要再不走我就要打你啦!”

拉普兰人乞讨的时候态度都是很卑微的,不过若是被拒绝了,他便会变得很恼怒,从而威胁对方。那天有对拉普兰夫妇带着两个孩子路过。一家人站在那儿休息,一边用拉普兰语交谈着,没多久男人走了上来想一探究竟。他走进院子里待了一会儿,过后他妻子连着孩子也都上来了,四个人站在门口的石板上,说着拉普兰语。男人站在门口往里面瞥了几眼;屋里没人。挂钟响了几声,那一家人站在那儿,一脸疑惑。

英格尔似乎觉察到家里有陌生人经过;于是从山上下来,一路跑回了家,果然就看到了拉普兰一家子在那儿,她上前问他们在这儿干什么。“你们在这儿干吗?没看到家里没人吗?”

“呃……”男人支支吾吾。

“你们赶紧出去。”英格尔再次说道,“该去哪儿去哪儿吧。”

一家人慢步挪了出去,似乎不太情愿的样子。“我们只是听了听你家的钟声。”男人解释道,“那声音对我们来说太奇妙了。就这样而已。”

“你能不能给我们一点面包吃?”那个妻子问道。

“你们从哪儿来的?”英格尔问。

“从那面的水边来的,走了一整夜。”

“那现在是要去哪儿啊?”

“要翻过这几座山去。”

英格尔给他们弄了点吃的;当她带着这些吃的出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又跟她讨要其他的东西:一顶帽子啦,一点羊毛啦,几小块奶酪啦什么的,说了好多。英格尔没有那么多闲时间,艾萨克和孩子们都还在田里,于是她对他们说道:“你们现在可以上路了。”

那个女人开始讨好她:“我们上来的时候看到你家的农田了,还有牛羊——那么大一堆,简直像天上数不清的星星一样。”

“对呀,太神奇了。”男人也借口道,“你们有没有一双不要的鞋子可以给我救救急?”

英格尔没多加理会,只是关了家门,然后回到山上去了。男人在后面叫她——她装作没听到,头也不回地走了。但是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句话:“你是不想买几只兔子吧,对吗?”

他说的话意图很清楚。拉普兰人也许只是无心,但没准真的有人跟他说了什么。又或许这分明就是在中伤她。不管怎样,英格尔把这当作对她的警告——似乎要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这是身体健康强壮的一户人家,他们一边忙碌一边等着要发生的事。他们相依为命,像独居在森林里动物一样。他们跟往常一样吃饭睡觉;转眼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马铃薯又要翻新,这一年它们长得又大又富含粉质。而他们等的事还没来——为什么迟迟不来?已经是八月末,马上又是九月份;他们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个冬天吗?他们胆战心惊地过着每一天,晚上轻手轻脚地上床睡觉,庆幸又平安躲过了一天。一直到十月的某一天,区长终于带着一人,夹着公文包上门来了。法律踏进了他们的家门。

这番审查花了一段很长的时间。英格尔被秘密审问了多次,但是她一口否认所有事情。森林里的那座坟墓已经被挖开,里面的尸体被带走作进一步检验去了。那个小东西——她还裹着艾勒苏洗礼那时候的衣裳,头上还戴了一顶小帽子。

艾萨克现在要说话了:“唉,”他叹气道,“现在我们是没办法了,我以前就说过的——你不应该那么做。”

“是不该。”英格尔答话。

“你怎么做的?”

英格尔没回答。

“你怎么忍心这么做……”

“她看起来就跟我一个样子。所以我就抓着她的脸,然后往旁边扭。”

艾萨克慢慢地摇着头。

“就这样我把她弄死了。”英格尔说完又开始哭起来。

艾萨克沉默了好一会儿:“唉,算了,你现在哭已经太迟了。”他说道。

“她头发是棕色的。”英格尔一边啜泣,“就在后脑勺那块……”

这句之后两人都陷入沉默。

日子照常进行,英格尔没被抓起来,法律很是仁慈。郝耶达尔区长问她话时,也和平常一样,只是说道:“居然发生这样的事,太可惜了。”英格尔问他是谁告的密,区长说具体是谁他也不清楚;好似很多人都清楚这件事,没准英格尔自己告诉过拉普兰人。

英格尔——是的,她确实跟好多拉普兰人说了奥山德尔的事,说他那个夏天带了只兔子来他们家,让她未出生的孩子长了兔唇。这兔子不正是那个奥山德尔带来的吗?——区长对这事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但不管怎样,这么荒唐的迷信他是万万不能写在他的报告上的。

“但是我出生前我母亲就是看到了一只兔子。”英格尔又说……

谷仓是建好了;很大,两旁堆着草料,中间是打谷场。现在棚子和临时场所也都被清理一空,全部用来存放草料;小麦也收好了,晒干的麦秆用车全部拉进了谷仓里。英格尔把地里的胡萝卜和红萝卜也都收回家了。这下子农作物都收好了,他们必需的东西都有了,日子一定过得很顺利。艾萨克趁着霜降还没到,又开垦了一片新地,用来种小麦。艾萨克真不愧是个十足的庄稼人。十一月的一天英格尔又说:“她要是活着,现在都六个月大了,都能认人了。”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艾萨克说。

冬天的时候艾萨克在新的打谷场上把麦子都打好了,英格尔也在旁边帮忙,动作和他一样迅捷灵敏;孩子们也在一旁玩耍。麦子颗粒饱满,甚是喜人。新年开始了,路况也好,艾萨克又开始把一车车木材往村子里运;他现在有了一批老客户,夏天晒好的干柴卖得很好。有一天,艾萨克和英格尔达成一致,要把金双角产的一头小公牛带到吉斯勒太太家去,还带了一块奶酪。她很是惊喜,连声问他们需要付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