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导论(2)

持相似观点的,还有知名评论家希利斯·米勒。作为威廉斯诗歌的权威论者之一,米勒也曾多次论及威廉斯的“想象”:“想象在威廉斯的诗歌创作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同亚里士多德的摹仿论,威廉斯的想象既是自然的一部分又胜于自然,既是直接的又是中介的,它集模仿、启示、创造于一身。”(注:J.Hillis Miller,“Williams’Spring and All and the Progress of Poetry”,in Theory in Humanistic Studies,2(Spring,1970),p.429.)不难看出,在米勒这里,威廉斯的“想象”已然被提升至堪与西方诗学大厦的基石——“亚里士多德的摹仿论”并驾齐驱的高度,足见其“想象”拥有的超乎寻常的伟力。

威廉斯本人对“想象”的无上推崇,以及米勒等评论家们高屋建瓴的评说,促使我们从诗学的视角反观威廉斯的“想象”。根据《世界诗学百科全书》的词条解释,“诗学这一术语传统上是指系统的诗歌理论或学说”,历经亚里士多德的“描写性”诗学、“规定性”诗学,以及19世纪以“历史、分类的观点”看待诗学的演变历程,现今诗学蕴含的意义更为宽泛。在诗歌创作中,“诗人想要追求的目标和诗歌理想也可以说就是他的诗学。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就有可能谈论雪莱的诗学、霍普金斯的诗学、马拉梅的诗学、瓦莱里的诗学。他们的论点见之于他们的散文作品,体现于他们的诗歌作品,可以说以诗歌实现了他们自己的理论”。(注:周式中等主编:《世界诗学百科全书》,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569—573页。)既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说,威廉斯终其一生的诗歌创作,所着力构建的正是其以“想象”为意旨的诗学?

对此,威廉斯《想象》文集的编者韦伯斯特·肖特(Webster Schott)显然深信不疑:“威廉斯构筑了自己的想象大厦;想象成为他所有创作包括诗歌、小说、戏剧的基石。此外,想象还是他评价所有其他艺术的手段。”(注:William Carlos Williams,Imaginations.Webster Schott ed.,New York:New Directions,1970,p.xv.)其实,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正如米勒独具慧眼指出的那样,威廉斯的“想象”还具有“无所不包”的强力,在“摹仿”自然的同时,又可作为主要介质,肩负起对审美“创造”、历史、社会现实、文化等反思与“启示”的重任。(注:See Harold Bloom ed.,William Carlos Williams.New York:Chelsea House Publishers,1986,p.48.米勒认为,威廉斯的“想象”是“无所不包”的范畴,其诗学信条“思在物中”也是以想象为“基”,受其想象的统摄。)

另一方面,作为西方思想史、文学史的共同范畴,倘细致审视“想象”在这两大领地中的流变,有两点实不难看出:其一,从共时层面上看,思想家们的“想象”学说总会或隐或显地投射到同一时期的文学想象中。显者如柯勒律治与19世纪初以康德、谢林为代表的德国古典美学;隐者则如20世纪前半叶,西方现代派诗歌普遍推重的“去人化”(dehumanized)与物的客观呈现的特征。其二,正如派尔(Forest Pyle)在《想象的意识形态:浪漫主义话语中的主体与社会》(The Ideology of Imagination:Subject and Society in the Discourse of Romanticism)一书中的表述:“想象既有诗意或哲性的一面,又兼被赋予了社会与政治的职责。”(注:Forest Pyle,The Ideology of Imagination:Subject and Society in the Discourse of Romanticism.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p.1.)换句话讲,“想象”或可为一共同体,诗性与现实性共同栖居于此。

威廉斯的“想象”同样概莫能外。一方面,它融诗性、现实性于一体;另一方面,其“想象”与同时期哲学美学尤其是现象学思潮存有诸多相通之处。尽管尚无充足证据表明威廉斯诗歌美学发端或受现象学美学思想的影响,但其以“想象”为内核的诗歌美学确与以胡塞尔、海德格尔等为代表的现象学思想颇多契合。从现象学视角阐释威廉斯诗歌美学的先例,在西方学界中,亦曾有评论者涉足这一研究领域。就笔者目前收集到的资料来看,有博士论文《整体现象:马丁·海德格尔的现象学与埃慈拉·庞德、威廉·卡洛斯·威廉斯、查尔斯·奥尔森的诗歌》(The Unitary Phenomenon:The Phenomenology of Martin Heidegger and the Poetry of Ezra Pound,William Carlos Williams and Charles Olson,1973)、《想象事物:从海德格尔的现象学看格特鲁德·斯坦因与威廉·卡洛斯·威廉斯》(Imagining Things:A Heideggerian Consideration of Gertrude Stein and William Carlos Williams,2009);以及伯恩哈德·拉德罗夫(Bernhard Radloff)的期刊论文《名与场:从海德格尔的现象学看威廉·卡洛斯·威廉斯诗中的地方性》(Name and Site:A Heideggerian Approach to the Local in the Poetry of William Carlos Williams,1986)。这些研究成果的共通之处是将威廉斯的诗歌美学锁定在海德格尔存在现象学的视域之下,强调其诗歌创作与海德格尔现象学的相通之处,且这些研究主要聚焦于威廉斯的前期诗歌创作,认为其前期诗歌更贴合现象学美学的精髓,而忽视或弱化了其中后期诗歌创作中的现实转向与表达。

尽管如此,上述这些成果确为本书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研究视角与前在基础。与之不同的是,本书将以威廉斯“想象”为研究重点,放眼其整体诗歌创作版图,对其“想象”蕴含的哲性,以及社会、历史、文化等诸多现实属性做学理上的系统探究。全书共分五章,分别从“想象”的内涵演变、源起、诗性或内在哲性,以及历史、教育、政治经济等层面全方位考察威廉斯的“想象”。在运用胡塞尔、海德格尔、巴什拉、阿伦特等人的现象学美学思想对威廉斯“想象”加以观照的同时,本书还适时地、有针对性地结合社会学、教育学、文化研究等相关思想或理念,以期更为深入、全面地理解威廉斯的诗歌创作与诗学主张。笔者希冀,对威廉斯“想象”的这一系统研究,亦可抛砖引玉,为进一步深入开凿西方想象诗论乃至文学想象做一有益的探索与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