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氓[1]

《诗经·卫风》

氓之蚩蚩[2]，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3]。送子涉淇，至于顿丘[4]。匪我愆期[5]，子无良媒。将[6]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7]。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8]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9]。以尔车来，以我贿迁[11]。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11]。于嗟鸠兮，无食桑葚[12]！于嗟女兮，无与士耽[13]！士之耽兮，犹可说也[14]。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15]。士也罔极，二三其德[16]。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17]。兄弟不知，咥其笑矣[18]。静言思之，躬自悼矣[19]。

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20]。总角之宴，言笑晏晏[21]。信誓旦旦，不思其反[22]。反是不思，亦已焉哉[23]！

注解

[1]选自《十三经注疏·诗经》（中华书局1980年版）。卫风，15国风之一。氓（méng），民。这里指诗中的男主人公。 [2]〔蚩蚩（chīchī）〕通“嗤嗤”，笑嘻嘻的样子。一说敦厚的样子。 [3]〔匪来贸丝，来即我谋〕并不是真的来换丝，是到我这里来商量婚事的。匪，非，不是。即，是。 [4]〔送子涉淇（qí），至于顿丘〕送你渡过淇水，直送到顿丘。子，你。 [5]〔匪我愆（qiān）期〕不是我故意拖延时间。愆，拖延。 [6]〔将（qiāng）〕愿，请。 [7]〔乘彼垝（guǐ）垣，以望复关〕登上那倒塌的墙，遥望那复关。垝，毁坏、倒塌。复关，诗中男子居住的地方。 [8]〔载〕语助词。 [9]〔尔卜尔筮（shì），体无咎（jiù）言〕你用龟甲、蓍（shī）草占卜，卦象没有不吉利的话。卜，用龟甲占卜。筮，用蓍草占卦。体，卜筮的卦象。咎言，不吉利的话。 [11]〔以尔车来，以我贿迁〕你用车来接我，我带上财物嫁给你。贿，财物。此指嫁妆。 [11]〔桑之未落，其叶沃若〕桑树还没落叶的时候，它的叶子新鲜润泽。沃若，润泽的样子。 [12]〔于（xū）嗟鸠兮，无食桑葚（shèn）〕唉，斑鸠啊，不要贪吃桑葚!传说斑鸠吃多了桑葚会昏醉。这句话比喻女子不要迷恋爱情。于嗟，感叹词。于，通“吁”。鸠，斑鸠。兮，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啊”。[13]〔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唉，女子呀，不要同男子沉溺于爱情。士，男子的通称，耽，沉溺。 [14]〔士之耽兮，犹可说（tuō）也〕男子沉溺在爱情里，还可以脱身。说，通“脱”。 [15]〔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女子没有什么过错，男子行为却前后不一致了。爽，过错。贰，不专一。 [16]〔士也罔极，二三其德〕男子的爱情没有定准，他的感情一变再变。罔，无。极，标准。 [17]〔言既遂矣，至于暴矣〕（你的心愿）已经满足了，就凶恶起来了。言，语助词，没有实义。遂，顺心、满足。暴，凶恶。 [18]〔兄弟不知，咥（xì）其笑矣〕我的兄弟不了解（我的处境），都讥笑我啊！ [19]〔静言思之，躬自悼矣〕静下来想想，只能自己伤心。言，语助词，无实义。躬，自身。悼，伤心。 [20]〔淇则有岸，隰（xí）则有泮〕淇水（再宽）总有个岸，低湿的洼地（再大）也有个边。意思是什么事物都有一定的限制，反衬男子的变化无常。隰，低湿的地方。泮，通“畔”，边，岸。[21]〔总角之宴，言笑晏晏〕少年时一起愉快地玩耍，尽情地说笑。古代少年男女把头发扎成丫髻，叫总角，后来用“总角”指代少年时代。宴，快乐。晏晏，形容欢乐的样子。 [22]〔信誓旦旦，不思其反〕誓言是真挚诚恳的，没想到你竟会变心。旦旦，诚恳的样子。反，违反，指违背誓言。 [23]〔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既然你违背誓言，不念旧情，那就算了吧!是，这，指誓言。已，止，了结。焉、哉，均为语气词。

译文

那个男子笑嘻嘻，拿着布匹来换丝。并不是真的来换丝，到我这里来就是商量婚事的。送你渡过淇水，直送到顿丘。不是我故意拖延时间，而是你没有好媒人啊。请你不要生气，就把秋天订为婚期吧。

登上那倒塌的墙，遥望那复关（来的人）。没看见复关，眼泪籁籁地掉下来。终于看到了你，就又笑又说。你用龟板、蓍草占卦，没有不吉利的预兆。你用车来接我，我带上财物嫁给你。

桑树还没落叶的时候，它的叶子新鲜润泽。唉，斑鸠啊，不要贪吃桑葚！唉，姑娘啊，不要同男子迷恋爱情！男子沉溺在爱情里，还可以脱身。姑娘沉醉在爱情里，就无法摆脱了！

桑树落叶的时候，它的叶子枯黄，纷纷落掉了。自从我嫁到你家，多年来忍受贫苦的生活。淇水波涛滚滚，水花打湿了车上的布幔。女子没有什么过错，男子行为却前后不一致了。男子的爱情没有定准，他的感情一变再变。

多年来做你的妻子，家里的劳苦活没有不干的。早起晚睡，没有一天不是这样。你的心愿已经满足了，就凶恶起来了。我的兄弟不了解我的处境，都讥笑我啊。静下来想一想，只能自己伤心。

原想同你白头到老，但现在白头到老的心愿使我怨恨。淇水再宽总有个岸，低湿的洼地再大也有个边。少年时一起愉快地玩耍，尽情地说笑。誓言真挚诚恳，没想到你竟会变心。你违背誓言，不念旧情，那就算了吧！

简析

《氓》是《诗经》中一首带有叙事性质的抒情长诗。作品通过一位被损害、被遗弃的妇女自述不幸的婚姻生活，反映了在古代社会夫妇间所常见的具有代表性和普遍性的事件。表现了女主人公无可告示、无处申诉的哀苦，难言的悔恨和决绝的心志。

诗人成功地运用了边叙事边抒情的手法，在叙事中抒情，又在感情的抒发中将人物的身世、遭遇徐徐道出，两者有机融合，充分表现了女主人公又怨又恨，既想完全忘却，又无法摆脱的复杂、矛盾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