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水下的世界

与此同时,水中之屋漆黑的房间里和狭长昏暗的走道上一片骚乱哗然。与水獭的战斗成了河狸们辛勤劳作、井然有序的生活中的一个重要插曲,它们都异常激动。然而,除了那只英勇负伤、正在疗养的大河狸外,河狸们目前面临的更为严峻的情势便是——在它们的幽居之地上出现了人类的踪迹。人类与河狸素有来往,虽然河狸对人类印象模糊,可它们看到人类便会惊慌不安。此时,男孩昨天和今天的现身就使得它们惊恐万分。男孩立在坝上的身影高大挺拔,令其望而生畏,之后他又在坝上来回走动,对坝拖拉硬拽,显然是想将其毁掉,这似乎预示着某种不可知的灾难。等到男孩彻底走远后,几乎湖泊里所有的河狸都顺流游下赶来查看堤坝,在这过程中它们都没将头露出水面。这些河狸不仅有从主屋过来的,还有从堤坝那边巢穴过来的。它们想要看看自己赖以生存的大坝是否还完好无损。河狸们一只接一只,承担各自的责任,来到下游视察水面。随后又一只一只溯流返回,回去时心中多少轻松了些许。

当然,这其中唯独少了那只在战斗中受伤的大河狸。要不是看到男孩出现过,它一定会爬到小岛干燥的草地上,在和煦的阳光下舔舐伤口,安抚伤痛。可现在,它不敢抱此奢望。大河狸极爱干净,不愿带着血涌不止的伤口进入屋内。目前它正无事可做。作为整个家族的首领,还没有河狸敢质疑它。在两个入口间,它扎进了距离更短的入道,沿着蜿蜒曲折、有些陡峭的过道向上爬入了一间幽黑僻静的小屋,然后蜷缩在角落的一堆干草上。它的伤口甚是难看,虽然很痛,但不致命。它知道自己很快便能复原。一些患疾动物能预知自身的死亡,有时会主动放弃自己的权益,选择独自离开,跟生命做最后一次伟大的较量。而大河狸从未有过此种想法。

大河狸躺下养伤的房间并不宽敞,通风条件也一般,可就其它方面来看,它完全能满足居住者的生存需要。房顶由草皮和树枝搭建而成,约三英尺厚,疏松多孔,空气流通,但不透光。然而这点对于河狸来说并不重要,因为它们的耳朵和鼻子比眼睛的作用更大。房屋的建地面积约为五英尺乘六点五英尺,高度差不多为十八英寸。这是一所温暖舒适的小屋,地面比通向小屋过道里的水位高出不过五英寸,但它修建得如此巧妙,一点都不潮湿。房内整洁精致,周边由干草铺就的床也干净清新。

这个房间是河狸一家的起居室、卧室兼餐厅,与外界有两条通道相连。这两条通道上方都建有顶盖,由房屋墙壁往外延伸很远。通道的出口位于湖泊底部,那里的水深可远不止三英尺。其中一条通道笔直延伸,宽约两英尺,依着一条绵长平缓的斜坡而建。住户们通常就是沿着这条通道搬运食物,如嫩绿的杨柳枝、白桦枝和杨树枝。树皮是河狸们的主食,待树枝的皮剥净后,它们会将光秃秃的树杆搬运出来,顺水漂流而下,送去修缮堤坝。另外一条通道则是紧急出口,专门应付从屋顶而来的突发险情。它与第一条通道一般宽,但更为短促陡峭。并且,它十分弯曲,若究其原因,建造者肯定有它们的周全考虑,而那是不为人类观察者所知的。无论冬霜有多严酷,无论湖面的冰雪铠甲有多厚实,两条通道的出口总是通向开阔的水域。房屋附近的水底有一些汩汩上涌的泉水,它们让各处湖水的温度在最严寒的天气里也能保持一致,所以,即使最糟糕的情况下,湖面结冰的厚度也不会超过一点五英尺。而在此地区其它更大的湖中,冰的厚度可能达到三英尺甚至以上。

“它从水面上探出头来”

受伤的河狸躺在房间里正舔舐着自己无比光荣的伤口时,另外两只河狸进入房间来到它身边。它用某种简洁且足够明晰的方式告诉另外两只河狸不必呆在此处,于是它们又从不同出口匆匆离开。其中一只游到了小岛草木丛生的边缘处,掩映在低垂的草帘之下,从水面探出头来,一动不动地侧耳倾听了好几分钟,然后从细长的草丛里爬上岸,躺下晒着太阳,与世无扰,除却头顶上空那只不断盘旋的雄鹰。另外一只河狸则更为勤劳,它离开后便朝湖泊上游游去。因为它知道,那里还有很多工作有待完成。

湖面风平浪静,水下却一片生机盎然。每隔一小会儿,水面便有涟漪轻漾,层层扩散,直抵岸边,原来是由探出水面的黑色小鼻引起的,它须臾便消失无踪。漫不经心的观察者可能会说这是因为鱼儿游上来吞食飞虫,可实际上是谨小慎微的河狸在呼吸,它们担心被男孩发现。它们很确定男孩并未离开,只是躲在某处伺机突袭它们。

在湖里四处游弋的正是这所水中之屋的居民,因为它们的栖息之所被那只英勇负伤而又脾气暴躁的战斗英雄独占了。岸边另外一所房子的居民今早一直都在饶有兴致地远观战火,它们目睹了所有奇特之事。现在它们正呆在自己舒适幽静的居所休养生息,等到没有危险时再开始做事。有的河狸在宽敞的房内酣睡,有的则在噬咬柔嫩多汁的柳条,另外一些河狸躲在堤岸高处两所更为深邃隐蔽的洞穴里,那儿通过宽阔的隧道跟主房相连,隧道里有些积水。两大河狸家族除了都参与修理堤坝这种关乎共同利益的大事外,基本再无往来。在修缮堤坝的过程中,它们并非完全和谐,而是友好竞争。大家都保持警觉、辛勤劳作。

静秋无云,日光倾泻在河狸栖居的水下世界,金光璨然。一池湖水宁谧明澈如水晶;微风乍起吹皱湖面时,湖底光影涟涟,随水波轻摇曼舞,静美无比。大坝始建之时,湖水深度只在溪水流经之处刚好适宜,约三至四英尺。其它各处皆低浅,之前岸边的洼泽之处水深就不超过十二或十五英寸。然而勤劳的大坝修建者们却逐渐地将低洼浅滩挖空掏深,利用里面的杂草、草根、泥土及石头以对大坝进行加宽巩固。混杂着草根和泥土的纤维泥团,坚不可催,是它们十分满意的建筑材料。历来没有草叶是很难做出修建大坝的泥团的,它们对此明了于心。现在湖底大部分都已是干净的沙子和软泥,从而使得将树枝运送到房子或大坝途中畅通无阻。

这些河狸在金光熠熠的水下世界四处游弋,它们强健有力的后肢可以像楔子一般推动它们在水中自由穿梭。它们短小的前肢弯曲着,紧贴在下巴下,爪子如人手一般灵活,硕大肥壮、光洁无毛的尾巴则朝后伸直,随时准备待命,在紧急情况下尾巴便如一个有力的螺旋桨发挥作用。随后,两只河狸在水里无意间遇到了之前被流浪水獭杀害的河狸尸体。它们知道任由尸体在湖中腐烂,污染水域是不合家族规矩的。没有仪式,亦无感伤,它们就将死去同志的遗体拖到岸边,确切地说是将其推向岸边,除非面前有石头或草根阻拦,它们才会拽着尸体走。到了水深不足八或十英寸的湖边,它们放下尸体,待入夜之后,再将其推上岸边,抛在远处。它们知道,一些饥肠辘辘在夜间行动的觅食者会替它们处理尸体。

与此同时,一只尤为勤劳的河狸已经来到湖泊源头。它从此处钻进了一条笔直狭小的沟渠,沟渠途经草地,笔直通向距离湖泊约五十码的一个树木葱茏的山坡。沟渠深约二点五英尺,宽度与之接近,好似出自人类之手。沟渠内挖出的泥土被弃置两岸,并非只是弃于其中一侧,这与人类挖渠的习惯无异。河狸已经将里面的泥土弃置在水沟两边。但是,这条水沟有些年头了,两岸边侧已是杂草丛生,如今草丛弯腰映水,使得水沟若隐若现。在这层草帘之下,河狸来到了水面,高昂着头悄无声息地向前方游去。

水渠在山坡的底边急向左拐,但弧度缓和,向上绕行。这段沟渠刚开始挖,泥泞不堪,原貌毕露,两岸隆起的新泥和草根尤为显眼。河狸小心翼翼地前行,嗅着空气中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气息。沿着弯弯曲曲的水渠游了大约二十到三十码后,水沟慢慢变浅,直至彻底消失在一片桤木林后。就在这片淤泥浑水之中,河狸发现一个正努力干活的同志。这条新挖的沟渠还未完工,还有很多工作要做,而冬天就要来了。

挖通这条沟渠的目的在于开发新的食物供给点。砍倒湖泊附近可以食用的树木,使其掉入或滚落到湖中的方法已沿用多年。而这条穿过草地、延伸至高地底下的笔直渠道则开辟了一个新的天地,里面桦树杨树应有尽有。可尽管树木能轻而易举沿坡滚下山来,河狸们还是无法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将其拖拽下来。所以最终还是有必要将渠道沿着斜坡坡底平行延伸。朝着这个方向努力,渠道每延伸一英尺,河狸离食物充足的新供给点便更接近一步。

“它们用前肢将粘土块紧紧抱于下巴下。”

沟渠的独到之处在于它是沿斜面挖掘的,以便运送木材时更轻松。这里有两只河狸并肩劳作,各忙各的。它们的牙齿像挖掘工人的铁锹一般锐利,干净利落地切开坚硬的草皮。它们用前爪毫不费力地刨开软泥直至挖出粘土块,然后用前肢将粘土块紧紧抱在下巴下,爬上斜坡好将土块放在旁边的草地上。每隔一分钟,就会有一只河狸停下,抬起棕色的脑袋探过沟渠边缘,窥视四周,纵鼻轻嗅,侧耳倾听,然后风急火燎地下来继续卖力干活,仿佛它的劳动关乎整个湖泊未来的命运。辛勤劳作半个小时后,可以看出,沟渠足足增长了六到八英寸。两只河狸又都不约而同停下来,啃噬着鲜嫩多汁的草根以恢复体力。正当它们全神贯注啃咬草根时,山坡上白桦林的上方隐约传来了一声细枝断裂的声响。转瞬之间,两只河狸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水中,沿着沟渠顺流而下,只在泥淖中留下一个泛着泡沫的漩涡显示其离开的印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