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艺文语录

法国瓦雷里

记忆是作家的裁判。它应该觉察出,它的作家是否意会到并确定了那“易忘的”形态;而且应该提醒他,对他说:你不要止于我那感到记不住的东西上。

在极美的文章中,语句是描画出来的——意向是测度出来的——事物仍然有其灵性。

在某一种程度,语言虽则穿透而又接触,但却仍然纯洁如光。它留下可以度量的阴影。它并不消失于它所唤起的色彩中。

“而我的诗,不论好‘坏’,永远言之有物。”这就是无限不堪入目的东西的原则和萌芽。

“不论好坏”, 多么地洒脱!

“有物”,——多么地自负。

哲理诗。

“我爱人类的苦痛的尊严”(维尼句)。这句诗是不宜于思考的。人类的苦痛并没有尊严。因此这句诗不应加以思考。

而这是一句“好诗”,因为 “尊严”和“苦痛”形成了两个“重要的”字眼的一种美好的“调和”。

便秘,牙痛,不安,绝望者的挣扎是毫无伟大之处,毫无庄严之处的。这句好诗的意义是不可能的。

因此无意义可能有一种极好的音响。

同样,雨果的诗句:

“辉耀出夜来的一片可怕的黑太阳。”

想起来是不可能,这阴面是可观的。

批评家不应该是一个读者,却应该是一个读者的证人,即旁观他读书并受感动的人。批评的大作用是读者的断定。批评的目光太偏向作者方面。它的效用,它的实证的任务可能由下列形式的意见表现出来:“我奉劝某一种气质和某一种脾性的人读某一种书。”

当作品出版了的时候,其作者所给与它的解释,便不复比任何别人所给与它的解释更有价值了。

如果我画了彼易尔的肖像,而有人觉得我的作品不大像彼易尔,而更像约克,那么我是无可置辩的——而他的肯定和我的肯定价值是相同的。

我的意向只是我的意向,而作品是作品。

一位真正的批评家的目的,应该是发现作者(不知道他或知道他都好)所提出的是什么命题,并探求他是否已解决了这命题。

明白。

“开了这扇门。”

这是一句明白的句子。——可是如果别人在旷野中对我们说这句话,我们就不懂得它了。可是如果这是一个比喻说法,它是可能被懂得的。

而这种千变万化的条件,一位听者的心灵在于能否“提供”它们,而“加上它们或否”。

对于许多问题,往往在人们相互之间比人们“独自”了解得更深。几个同样的字眼,对于那迷离于它们的“意义”的孤独者是晦涩的,可是在相互之间却明白了。

一件作品包含读者自己所毫无困难又不加思想而形成的东西愈多,则这作品愈“明白”。

投许多人之所好的东西有着那些统计的特征。它的中庸的品质。

最低级的式样就是那要求我们最少的努力的式样。

当一个理论是被另一个理论攻击的时候,我们往往应该自问:如果那旧理论尚未为人所知,而那最近的理论是占有着它,那么那旧理论就可能有着新理论的一切蛊惑。

假发曾经做过新生的毛发和新奇的时装。

在一个一向作“自由体”诗的文学世界中,一个倡制亚力山大体的人,一定会被当做狂人,而因此会做革新者的先导。

(载《华侨日报·文艺周刊》,一九四五年二月二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