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的游戏
(又名:青城)
第一章濡湿的头发
青城山后山脚下有一个小小的古潭,叫做千尺滩,名字虽美丽,却没人愿来这里,因为她表面温柔沉静,下面却非常凶险。不但十分深,而且水下长满了长长的藤蔓和水草,仿佛千万条可怕的蛇一样。你若到此游泳,那要千万小心,因为一旦被它们缠住,便休想再活着浮出水面,甚至连尸首都不能浮上来!
跟平日一样,这里静悄悄的,非但没有人声,甚至连鸟鸣都听不见。
但是潭边的一丛荆棘后却实际上有一个人!只因他隐蔽得十分巧妙,所以很难叫人发现。
这人名叫池生,是山上听雨观观主池归田的长子,他埋伏在这里已经整整一个时辰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潭面,好象除了这泓潭水外,世上再没什么东西值得他关心。
是不是因为千尺潭也跟他一样寂寞,一样没人关心,所以他才会到这里来陪她?
但看来不是这样。因为他从来这里开始,就一直埋伏在这丛荆棘后面,几乎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而且他的腰间还别着一把锋利的短剑,神情有些紧张。看来,他在等人?
他在等谁?有谁会来这个人迹含至的千尺潭?
日已偏西。黄昏已来临。池生的神情明显变得激动、紧张,因为――连续两天,那个人都是此时到来的。
果然,过不多久,潭边就出现了一个黑衣女子。她就象幽灵一样,忽然就出现在潭边了!
这女子年约二十五六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其实不能称做美人。可是,在池生眼里,她却是最美的女人。
因为她太神秘,而且身体正是最成熟的时候,对于从未看过女人身.体的少年,显然十分刺激。所以让池生无论提前多久来此埋伏,也是值得的。
她是谁?是从哪儿来的?为何要来这儿?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个谜。
池生非常想解开这个谜,但他却毫无现身之意。因为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令人恐怖的气质,一种只有幽灵才有的气质!她背上那口长剑虽然没有出鞘,但池生却能嗅到一种不祥的杀气。而且,他如暴露,就看不见她那诱人的身体了!
那女子当然想不到有一个少年为偷窥她的秘密而在这里埋伏了近两个时辰!跟前两天一样,只象征性地扫视了一遍四周后,就将背上的长剑取下,搁在潭边一块大石上。然后麻利地脱下外衣外裤……
池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半裸女子,特别是那两条完全暴露的雪白大腿,感到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了!他看见她跟前两天一样,走到潭边那形状怪异的巨石上,默默地注视了一会水面,就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池生这才敢透一口大气!他知道她的水性不错,每次都会过很久才会浮出水面。
看着静静的潭水,池生不禁暗想:“看来我这样孤僻的人也有一点好处。若非这样,又怎会经常独自到后山这样幽静的地方来?又怎会得遇这样的艳遇!”
前天,他独自无聊地到后山来枯坐时,无意间看见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因为她有一种神秘的幽灵气质,所以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于是藏起身来偷窥对方,结果大出意料:这个女子来这里只为游泳!
第二天,也即昨天,他本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来的,却不料又在同一时间,等到了她的出现!由于对方每次潜水的时间都太长,而上岸后,又休息很短暂,所以有些不尽人意!但也正因这样,池生才猛然醒悟到:她在寻找什么东西!
这平静的潭下究竟掩藏着什么东西呢?
他昨夜冥思苦想了好久,也猜不出她要找什么。最后打定主意:自己下水去看看!
这个决定虽然很令他兴奋,但他还是充分地估算到了危险。所以特地带上这把锋利的短剑,一旦不小心被水草缠住,便用短剑割断它。虽然这样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也只能这样了。
不出所料,那女子经过多次努力后,最后还是跟前两天一样,只得默默地离去。
这时已是黄昏。水里的能见度明显不如刚才。但池生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还是决定试一试。他学她的样子,脱掉衣裤,站到那巨石上面,将短剑含在嘴里,深吸了一口气后,便一个猛子投进了潭里……
池生失踪两天后,三名青城派弟子在野草迷离怪石嶙峋的千尺潭边发现了他遗留的衣帽和鞋子,方知他已淹死在千尺潭里。池归田听说后大吃一惊,立即带着十余名弟子赶到了出事现场。
“爸爸,大哥的尸首会不会浮上来?要是千尺潭真的传说那样可怕,尸首不能浮出水面,那如何是好?”
说话的是池归田的小儿子池和。虽然失去了哥哥,但他看起来并不悲痛,说话语气就象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一样。而几名与池生没甚交情的女弟子反而显得有些激动,目蕴泪光。
大家对池和的薄情并不奇怪。因为谁都知道他们兄弟俩感情很淡,甚至比一般同门还淡。之所以会这样,固然与池生性情太过孤僻有关,但更重要的原因是池生的身世。
池生绝非池归田的亲生儿子,而很可能是高曼和她一个死去的师兄的私生子!这是青城派内公开的秘密。这一点只要看一看他们家人的相貌就能一目了然:
池归田,身材矮小,皮肤黑,相貌丑陋。
妻子高蔓,高挑苗条,皮肤白净,相貌美丽。
长子池生,身材修长,皮肤白净,十分秀气。
次子池和,身材矮小,皮肤黑,相貌丑陋。
女儿池兰,身材矮小,皮肤黑,相貌丑陋。
所以,池生在青城山上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是个多余的人。是个孤独的人。
见池归田沉吟不语,几名男弟子虽然明知潭下面隐伏着不测的凶险,仍自告奋勇,愿下潭去打捞尸首。不等师父发话,便当着几名女弟子的面开始脱帽解衣起来!
忽听池归田冷声喝道:“放肆!谁同意你们下潭去了?”
几名弟子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和错愕。
池归田长叹一声,温言道:“你们的心意为师心领了。但……”脸色一沉,语气变得冷漠生硬:“数十年来,从没人敢来这里游泳。我也经常告戒你们:这里是万万不能来的!他竟敢不听,孤身涉险,只怕也是天意?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就拿你们的命去冒险!”
他的理由听上去冠冕堂皇,甚至还带着对弟子们的关怀,但弟子们却无一人感动,反而暗暗发冷。
但师父既然已经明确表态,下潭去又确实难保万一,所以谁也没有坚持。何况他们本来和池生毫无交情,甘冒危险,只是想讨好师父,以及在女弟子们跟前出风头而已。
“好了,大家都回去吧。生儿若是能有幸浮出水面,那是他的造化!要是不能,也只是命数!”
于是这件事到此为止。
可惜这只是对内部而言,当时谁也没想到:这件看似意外的事故其实只是一连串噩梦的序幕……
今晚该来的客人差不多都已来了,该打招呼的也都打过招呼了,文高明才忙里偷闲,在灵堂一角找条矮凳坐下。
文高明今年二十七岁,是青城派掌门池归田的外甥。父亲原是成都府一名捕快,本有心让儿子接班,但因他少年时不慎弄瘸了左腿,所以从此跟六扇门无缘。但他天性喜欢破案,且自小耳闻目染,从父亲那儿学到不少本事,所以在父亲过世后做起私家捕快,靠为人调查一些因各种原因而不愿意报官的事混口饭吃。因为这两个月没有生意,正打算来青城山舅父处小住一段时日,顺便避暑,不料突然接到表弟噩耗,于是提前到了青城山上。
一连七天的法事,虽然主要是青城派弟子在忙活,但因为来了许多吊唁的客人,他作为半个主人,免不了要应酬一番,晚上又要陪着舅父一家人坐夜,也累得够呛。
因为今晚是最后一夜,所以法事比前几晚更见热闹,吊客也特别地多,青城派上下也显得格外地忙。端茶倒水,招呼入座,迎来送去,安排铺位……个个忙得晕头转向。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世事便是这样,人到人情到。来的客人未必个个都得陪主人掉眼泪,打牌的打牌,赌博的赌博,聊天的聊天,说笑的说笑,虽是丧事,但大厅里却是笑语喧哗,简直比办喜事还热闹!
在他旁边桌上的几位客人并不知道他跟青城派的关系,仍在毫无顾忌地谈论有关千尺滩的可怕传说。客人甲说:“以前就听说这潭下面有冤死的女鬼,现在看来真是这样!所以池生一下水去就被鬼牵去了!”客人乙说:“只怕池生本来不会去游泳,而是那女鬼勾引他去的!你们不知道:后山本是青城派的禁地。池生明明清楚,为何会去呢?”客人丙说:“小时就听说这潭很凶险,人下去淹死了连尸首都没法打捞上来。我还半信半疑,这次见到池生的下场后,才知传说不假!”……
文高明听不耐烦,正欲离开,忽然,他的视线定住――
只见门外院子里,一道白影从几棵老槐树下的阴影里掠过!身法轻灵飘忽,如鬼若魅,眨眼间便飘出了文高明的视线之外。
在树影绰绰的大院里,在谈神说鬼之际,突然看到这一道诡异的白影飘过,一刹间文高明竟然有一种见鬼的感觉!
他呆了一下,忽见又一道黑影掠过!手提长剑,看样子似在追赶刚才那个“鬼影”。更令他惊奇的是:这个黑影很象是他的舅父池归田!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文高明更不迟疑,出了厅门,展开轻功,去追赶刚才那两个影子。
刚奔到后山门,又是一惊:只见池归田已经停止追赶,正一个人提着长剑呆立在门口石阶上。
文高明默默地目注了一会舅父的背影,才走上前去,问道:“舅舅刚才在追赶谁?”
池归田全身一震,这才发现文高明竟然在自己背后。干咳两声,道:“哦,可能是我刚才眼睛看花了?我刚才在吃饭时好象看见……一个人。”
文高明点点头,“我也恍惚间看到一眼,好象是个穿白衣的女子?”
池归田又是全身一颤,脸色青白变幻,眼睛里满是恐惧:“你刚才也看到了?真的看清楚是个……是个白衣女子?”
“好象是,但因为她身法太快,故未看清。舅舅你看清楚了么?”
池归田不答,只是呆呆地瞪视前方的黑暗。文高明见他神色有异,握剑的手竟在轻轻发颤,心里更加疑惑,沉默有顷,才问道:“她是谁?”
池归田避开外甥怀疑的目光,掩饰道:“我连人影子也没看清楚,怎么知道她是谁!”故作轻松地叹口气,道:“我们回去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往灵堂方向行去。
文高明没动,纳闷地看着山门外的黑暗,暗忖:“舅舅一定在撒谎!他肯定认识那个女子!”
池归田确实在撒谎。他刚才确实看清楚了那个女子――不,那个女鬼!
刚才,他答谢过几位要告辞下山的客人后,感到肚子有些饿得难受了,便回到平日一家人吃饭的花厅去吃晚饭。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池生,但在客人面前还是不能太着形迹,所以法事操办得十分浓重,连日来忙得没有一顿饭是按时吃的。
到了花厅,只见池兰也正准备吃饭。池归田随口问了几句卧病在床的妻子高曼的情况后,父女俩便坐下来补吃晚饭。池归田正闷着头扒饭,忽听女儿问道:“爸爸,你在想什么?怎么连菜也不夹一口!”
池归田一惊,抬起头来,强颜笑道:“没什么,只是有点累……”
话犹未完,整张脸突然变得惨白!只见女儿背后那堵窗户外面,院子里那棵古树下的树影里不知何时竟站着一个白衣女人!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屋里的池归田,静得就象一个幽灵!
借助屋里透出去的一点光,能依稀可辨那女子的脸。那是一张年轻、冷艳的女人的脸,可是在池归田的眼里,却是世上最恐怖的一张脸!
因为这张脸本不应再出现,这张脸的主人早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是个死人!
看见他神色大变地看着窗外,池兰很吃惊,忙也回过身去看,但那女人已经不见了。
“你看见了什么?看你脸都吓白了!”
池归田顾不上回答,双脚一点,人已抢到门外,展开轻功,飞身上屋,四下搜寻,人已杳杳。踌躇一下,又飞快赶回自己屋里,也不惊动床上的妻子,悄没声息地取了斜挂墙上的长剑,然后展开上乘轻功,去追寻刚才那个神秘的女人!
他在练武场附近发现了那女子的身影,于是提剑冲上,那女子见状立即向后山方向逃去。池归田虽然轻功超卓,但那女子身法也快如鬼魅,两人在广大的听雨观里捉迷藏一般,转了几道圈子后,最后那女子飘出了后山门,隐入了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池归田如果继续追击,未始不能追到,但不知是担心在黑暗中遭遇偷袭,还是别的原因,竟不敢再追。
这晚再未发生什么怪事情,池归田的心也渐渐安定,心想:当时只是惊鸿一现,院子里光线也很幽暗,定是一时眼花,看错人了。世上绝无这样的荒唐事情,那人影决不会是那个人!次日,法事已毕,吊客也陆续告辞下山。池归田忙于应酬,更没功夫多想这事。
接下来三天里,一切正常,他更确信是自己一时恍惚而产生的错觉。心想那人多半是个混水摸鱼的梁上君子类人物,便不再放在心上。
但不料在法事结束后的第七天,观子里却又发生了另一件怪事――
这日清晨,池归田还没起床就被撒扫亭院的弟子花子云惊恐的叫声唤醒:“师父,师父!你快起来看看!”
池归田被吵醒了觉,很不高兴,披衣下床,开门喝问道:“大清早的哭什么丧?”
花子云道:“师父,山门外不知是谁用刀子钉着一封信!那信上还在滴……滴血!”
池归田凛然一惊,但也未太在意。江湖上寻仇、挑战等事几乎每天都有发生,池归田在武林中也算得一号人物,青城派在武林里也有相当的地位,这类事件自非头回碰到。不过,象这样恐怖的投书方式还是很少见的。心里又惊又疑,忙跟花子云一道去山门外察看。
信封上的血迹还没干。池归田拔下匕首,撕开信封――
里面只有一束湿濡濡的头发。头发很长,象是一个女人的头发。
池归田诧疑地看了一会,忽地想到什么,整张脸都恐怖得扭曲了,身子也在微微发抖,以至于连信也拿不住似的,掉在了地上!
“师父,师父!”
池归田猛然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失态了。强作镇定道:“是不是弄错了?”又捡起那信封看,但上面的的确确写着:
池观主亲启
“师父,这……到底是谁的头发?”
“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吧?”说到鬼字,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是什么人写的信,看你吓成这个样子!”说话的是他的妻子高曼。刚才她听花子云声音惊惶,心里好奇,所以也披衣出来看。池归田忙掩饰道:“没什么,这些无聊的下流话,你还是不看的好。”
高曼虽然心里好奇,但听说写的是些下流话,也不好坚持要看了。
池归田哄妻子回屋后,本想到观外四下查看一番,但怕引起妻子和花子云的怀疑,只得向花子云交代几句,要他不得将这事对人乱讲,然后满腹狐疑地回屋睡下。
花子云本就胆小,发生这事后,心里更加不塌实,扫地时总是疑神疑鬼,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暗中窥视!于是收起扫帚,飞快离去。
院子里寂静有顷,一个人才从院内西南角上茅厕里慢慢走出,眼里带着深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