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蒙蒙亮,首领太监王大康便将大家叫起,说道:“兄弟们,今天大家可要多辛苦了。他妈的这场大雨把我们大家害惨了,几条御街的下水沟都有多处被堵住了,听说还有几处大殿周围的阳沟也堵了,大家快拿上工具,随我去疏通清理。”
新老太监们胡乱洗漱过后,便去院子里一间专门堆放扫帚等工具的杂物间取工具。待大家都收拾停当后,王大康才扯起公鸭嗓子分派活儿:
“王大喜,你带上张少、李无还有乐园,你们四个随副首领太监去谨身殿帮忙疏通那里的阳沟。罗进步,高材生,你们两个去玄武门帮苏公公他们疏理下水沟。阳三河,你带领这五个新来的小兄弟把我们打扫处以及周围一带的胡同巷子还有净房等地方打扫一下。其余人都跟我去东华门打扫御街。”
那名叫阳三河的太监正是昨天接引新太监们的老太监,待众人离去后,他对几名新太监说道:“大家都听清楚了吧,你们今天的任务便是负责打扫我们打扫处以及周围胡同巷子,大家都不是富贵出身,以前在家里都干过这些活,该怎么打扫,就不用我教了吧。”
“明白了!”新太监们齐声答应一声,也投入战斗。但因为现在还在下雨,所以都不愿意去雨地里干活。
一名新太监像抢金子一样,首先冲进一间屋子里干起来。
另两名新太监见状,忙揽了打扫阳沟的活。
阳三河对还没行动的杨帆和张小毛两人说道:“你两个一个去清理净房左边一带的下水沟,一个跟我往右边去检查。”
张小毛对杨帆道:“我跟阳公公一路,杨帆你一个人去净房那边检查吧。”边说边向他递眼色。
杨帆心领神会,带上斗笠和长扫帚,出门而去。
阳三河不知他心里有鬼,见他不似别人那样拈轻怕重,不由暗暗点头。
杨帆独自向净房那边走去,路上只要见到水沟有不畅处,都故意积极地疏通清理。装模做样、假公济私地往前检察很长一段路后,始终再未见到别处有涂鸦,于是又折回去再检查净房。
他走进净房里,凑近身子细看一会板壁上的涂鸦,确定看不出原来的痕迹,微觉放心,又出来查看周围环境。
走到净房旁边那丛竹林前面时,不禁心里一缩,只见泥泞地上有十余个凌乱的脚印,而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脚印旁边还有一道明显的拖痕,似是有人拖着一样重物进入过竹林里面。
他心里一动,已隐隐猜到几分,装做清扫被昨晚暴雨打落满地的竹叶,用长扫帚将这些可疑的脚印和拖痕磨去。
毁去这些痕迹后,他又到净房后去检查,这一看心跳更剧,净房后面竹林下的泥土明显被人翻动过,一块草皮被破坏,露出了新泥。
更为恐怖的是,一团稀泥下面还有几滴血迹!
“难道安公公已经给那个涂改名字的人杀死并埋在这竹林下面了?”
他虽然不明白那个涂改名字者的身份,也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救自己,但此事干系重大,与自己性命悠关,所以也不多想,蹲下身去,抓起几团稀泥将那些血迹掩埋了。
然后又手忙脚乱地将刚才扫到一堆的落叶用手捧到这片新土上面,将秘密彻底掩盖住。
他确信再无可疑痕迹后,正欲离去,忽然,他听见一个轻轻的脚步声向净房这边行来。
他只道来人是要进净房,本想待其离去后再悄悄离去,但马上听出那个脚步声不是要进净房,而是正向净房后面这片竹林行来。
杨帆虽未杀人(假若昨晚这里真的有人被杀的话),但听见那个脚步声,他却有一种自己行凶后被人现场抓住的恐慌感。心想自己若被人发现鬼鬼祟祟地躲藏在净房后面反而不利,于是故意大声咳嗽一声,并装模作样地打扫地上的落叶。
来人似乎也没想到净房后面竟有人,听见他发出的动静声,脚步登时停下。
杨帆也紧张地顿住。
一时间,两人都似被人施了定身法一样,都没有动。
寂静有倾,杨帆才猛然意识到来人可能就是昨晚那个凶手――他一定是担心自己在行凶现场留下了什么,才又来察看的!
来人这时已回过神来,似乎也明白到自己这时心虚退走反易惹人生疑,为掩饰刚才的失态,也故意大声干咳两声。
听见其声,杨帆又是一惊:这人竟是个女子!
就在他惊疑不定,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来人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是一名年轻宫女,穿著一身紫色的宫服,皮肤雪白,身量修长,五官颇为标致。
让杨帆惊奇的是:这名宫女正是自己昨晚在那个大广场上目击到的那个手提琉璃灯的神秘宫女!
两人对视小会,那女子才首先收回目光,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看打扫处院里面没人,还以为都去御街清理下水沟去了。”
见杨帆不答,那女子又随口问道:“王大康不在,是带人去御街了吧?”
杨帆看出对方其实比他更紧张和心虚,紧张之情顿时减轻一些,说道:“是,他们都出去了,打扫处只有我们五名新来的太监。”
那女子哦了一声,故做无他地说句:“没事,你忙吧。”边说边转身离去。
她虽装得镇定,但杨帆还是捕捉到了她的秘密――就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瞬间,她的眼睛飞快地看了一眼那堆覆盖在新土上面的落叶。
这名神秘女子离去后,杨帆发呆好半响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看样子她并不认识我呀,那为何又要救我?”
定神一想,忽然醒悟:“啊,我一定是误会了!她涂改名字,不是为了救我,而只是为了掩盖安公公被她杀害的秘密!”
想到这里,他眼前似乎看到了昨夜发生在厕所边的可怕情景――
安公公做好了逃出皇宫的准备后,趁着雷雨掩护,偷偷来到净房里,用炭条在板壁上写下要命的秘密。
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黑暗里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看见他的怪异行为后,那人决定将计就计,趁安公公不备,突然冲出来将其刺杀在地,然后将尸体拖到净房后面的竹林里掩埋。
就在他掩埋尸体之际,张小毛进了净房,并发现了壁上可怕的“涂鸦”,立即飞跑回屋,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杨帆。
两人进净房将“涂鸦”擦掉后,这名凶手也已掩埋完了尸体,生怕安公公的“失踪”引来怀疑和调查,于是将已经被擦掉的涂鸦“恢复”,只是将杨帆名字换成了安大通。
这样一来,即使杨帆张小毛发现不对,也不敢对人说出实情。而别的太监看到后,必然会去寻安公公。但安公公已经被埋地下,自然找不到,于是大家便会认为他是畏罪逃离出宫了……
想到安公公的尸体就埋在自己面前地下,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他只觉头皮发麻,不敢再呆下去,慌忙离去。
因为怀疑安公公已经死去,他决定暂忍一时。心想:“待安公公这事风声过后,我再寻个理由告假出宫不迟。那名女子是杀人凶手,自然不敢站出来揭穿我的秘密。”
他在雨中乱转几圈后,便回到打扫处。
只见张小毛和那三名新太监都在院中,大家正坐在廊檐下的长凳上面,听阳三河和另外三名太监交谈。
只听阳三河说道:“听说安大通已经逃出皇宫了,看来他真的是假太监!”
杨帆听他们正在谈论安公公的事情,心里更是惴惴,心虚地与张小毛对视一眼,然后也走过去,找个矮凳子坐下来听他们说话。
那名五旬年纪的老太监说道:“是否已经逃出了皇宫也不一定,我听说昨晚内务府没有找到安公公,于是派人去午门查问,听昨夜值班护军说,安公公并没有拿门文出宫。内务府又派人去其他几处宫门查问,但各处都说没有见到安公公,也没见到什么门文。”
阳三河道:“那倒奇怪了,难道他还躲藏在皇宫里,那不是等死么?”
那名老太监冷笑道:“我猜想他多半已经混出皇宫去了,只是那名放走他的值班护军听说安公公是假太监的事后,害怕被治罪,所以不敢认帐了。”
阳三河颔首道:“嗯,有这种可能。不过,如果他没有出宫的门文,午门的护军应该不敢让他出宫。”
张小毛听到这里,偷偷瞟了杨帆一眼,忍不住插话问道:“阳公公,是不是非得有门文才可以出宫去?”
阳三河道:“规矩是这样,但有时太监奉旨出宫,因为事情不大,又只出宫一会,便懒得去办门文,而一些护军也会方便行事。但也有一些护军不认人,没有门文,管你是谁,都不让出宫。为了门文,有一些太监还和一些护军争吵,甚至打了架。”
这种因为没有门文而与值班的护军起争执的事情,对太监而言,累见不鲜。清朝光绪六年八月十二日,就出现过一次:
一名叫李三顺的小太监奉慈禧太后的懿旨,要送二千两银子出宫去赏赐她的妹妹――住在醇亲王府的七福晋。
李三顺带着礼物到了午门后,因为没有门文,被值班护军玉淋、祥福等人拦住,双方因此起了口角后,几名护军将李三顺打得昏迷过去。
首领太监刘钰祥听到午门吵闹,赶去劝阻,结果也被打伤在地。
事情闹大后,双方自然都要挨板子。几名护军全被革去,而李三顺和刘钰祥也分别受到杖刑和罚月银六个月的惩罚。
大家议论一会太监和护军的矛盾后,又将话题扯回到安公公的事情上。那名一直旁听没开腔的瘦小老太监忽然说道:“只怕这事不像我们谈论的那样简单。”
阳三河微微一惊,问道:“马写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写书迟疑一下,忽压低声音反问道:“你们难道忘记了一个人么?”
阳三河问道:“谁?”
马写书道:“寇德清。”
阳三河与那名老太监异口同声道:“寇德清?”
新太监们都没听过寇德清的名字,但见两名老太监神色和语气有异,心里都甚好奇。
阳三河呆了一下,才有些怀念地说道:“你不提到这个名字,我都差不多忘记了!”
长叹一声,又纳闷问道:“寇德清都已经失踪十几年了,你怎么突然提起他的名字?”
那名五旬年纪的老太监也道:“是呀,安公公的事情和寇德清有什么关系?”
马写书见他们神色茫然,叹一口气,终于说道:“寇德清都已经失踪十几年了,当然和安公公失踪没有关系。但是,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曾做过那个宫女的‘菜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