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启神情一动,转过头来,旁边有一人朗声道:“好句,好句!这位兄台想必也是名士,何不过来共饮一杯?”
高启柔和的目光向君少商这边投来,并向他微微一笑。君少商随即站起,举杯而行。
他本来文采风liu,是江南名士,这月余以来屡遭挫折,落魄潦倒,形状大不如前,今日见到这些文人雅士,才重新找回了当年的感觉,他手中举杯,款步走过,向高启微微一笑,说道:“小可见兄台吟诗,气势纵横,忍不住出言相和,倒教兄台见笑了。”
高启笑道:“我吟几句歪诗,不过是友人相聚,凑个趣儿罢了。没得让仁兄见笑,接句之浑然天成,气势磅礴,才是妙句。”
二人客套一番,高启出言相邀,君少商便就势入座,与众人一起攀谈起来。
君少商这才知在座的都是朝中文坛之名士,多在翰林院任职,他记着屈信平的嘱咐,于别人都只是略作客套,对高启却是格意相交,他二人都来自江南,君少商才学,又不在高启之下,很快便谈得甚为熟络,将旁人都搁在了一旁。
二人谈到兴处,居然坐而忘时,一直说到天色将黑,高启才讶然站起,说道:“不觉已近黄昏了,今日一谈,兴致颇浓。只是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君少商也笑道:“我也忘了,居然便说了这么久。”
高启笑道:“古人有云思而忘食,确是如此。在下高启,字季迪,在翰林院供职,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君少商故意作出惊讶之色,“啊,原来兄台便是闻名朝野的高季迪,听说你的《青丘集》在去年印刻刊行,江南四野震动,想不到今日得遇,当年三生有幸。”
旁边有人笑道:“高兄,你不单名动京师,可连江南也有闻你的名声了。”
高启一笑,“诗文小道,未足挂齿。”
君少商一拱手道:“在下姓商,草字文鼎。是今年应试举子,可惜名落孙山,现在流落京城,不意今日得遇高兄。”
高启讶道:“以商兄之才,居然落榜,确是咄咄怪事。不知商兄现在在京城何处落脚?”
君少商苦笑道:“小弟落魄京师,哪有地方落脚,只求有个栖身之所罢了。”他记着屈信平的嘱咐,欲擒故纵,欲进先退,便一拱手道:“今日时辰不早,小弟还要回去预备吃食,他日有缘再会吧!”说罢长身一揖,然后径自出楼。留下个背影给众人嗟叹。
他回去见了屈信平,屈信平对他的表现也十分满意,又预作安排,说道:“明日他们在文庙有一场诗会,我已经预作安排,你今日即到文庙后殿的小屋里落脚,有人问你,便道是帮庙里和尚抄经的,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他们均会说你是在庙里寄宿月余的落魄举子,明天可能会将你爆打一顿,你只要忍耐,高启必会出手相救,他或许会邀你回府,你可作些文人倨傲之气,假意谢绝,再作计较。”
君少商答应下来,这才觉得屈信平老谋深算,果然对人的心思算得极深。
一切计议已定,君少商连夜赶往文庙,果然在那里已有屈信平手下的人,将他安置在庙后的一间柴房之中,里面有米有面,又有文房四宝之类,让他在此地歇息一宿,等着明天高启等人前来。
君少商当夜便在此地歇息,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他便起来,先到外面练功吐纳,作了一番功夫之后,见天已大亮,便自去前院,等着高启等人前来。
果然到了上午时分,外面脚步声起,以高启为首的一干人已经走了进来,高启走在最前。他脸上神色清爽,如沐春风,似乎有什么极高兴事一样。众人到了偏殿,便谈诗论文,饮酒作乐,煞是热闹。
君少商看时机已到,便故意换上一件破布长衫,然后一步三晃,步履蹂躏的走出来。屈信平早安排好人,在背后追了出来,一把揪住君少商的衣领,叫道:“你这小子,还要在此处赖到几时?”
君少商假意“哎哟”了一声,装作被他打倒在地,那人嘴里还骂着:“你这穷酸的书生,在这里白吃白喝,我们方丈大量,不与你计较,我可得跟你算算这笔帐,你每天的吃食柴薪,算将起来,每日要三十三文钱,你将一月之额付清,便可再住下去,否则立刻连人带铺盖,一起扔了出去,然后送官究办!”
君少商倒在地上,呻吟着说道:“这位……这位仁兄,小可确实穷困,等哪一日家中稍的银钱到了,立刻连本带早,一起还清。现在还请稍微宽限,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话音未落,便被那人连踢了两脚,身上顿时疼痛起来,疼得倒在地下直打滚儿。
两人在外面争执,声音早已传了进去,高启等人闯了出来,见到一人被打得在地下翻滚,定睛一看,居然是昨天刚刚见到的商文鼎,高启不禁怒道:“住手!”
那人顿时停手,认得高启是翰林院的官员,不敢不听,恭身说道:“高大人!”
高启怒道:“你青天白日之下,在殿外动手打人,还有王法么?”
那人恭身道:“高大人明鉴,这小子实是无赖,专门在此地骗吃白食的,已欠了寺院不少银子,小的气不过,这才替住持教训于他。”
高启斥道:“一派胡言!他乃本届士子,当地举人,你居然将他殴打,有辱斯文,按大明律,便可定你的罪,还不赶紧向人赔礼!”
那人吓了一步,赶紧将君少商扶起,又把他衣服拂平,恭恭敬敬的道:“小人不知这位是举人老爷,有失尊敬,万望恕罪才是!”
其实二人都是作戏,那人却作得甚真,脸上鼻涕眼泪一把一把的流下来,看得君少商也以为像真的一样。他连忙说道:“无妨无妨,也是我行事有错,此事就此揭过吧。”高启不悦的道:“还不退下!”
那人连忙说道:“小人不敢,再也不敢了。”说罢仓皇的退了下去。
高启快步上前,握住君少商双手,说道:“没想到商兄流落此地,居然落魄至此!”
君少商尴尬一笑,说道:“小弟如此,倒是叫高兄见笑了。”
高启握着君少商的双手,颇为动情。说道:“商兄乃当世大才,却因考不中,沦落至此,小弟见之实在心酸,我与你一见投契,莫若就到小弟蜗居落脚,再图后计如何?”
君少商踌躇道:“这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