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醒来的时候整个身子都疼,疼得满脸都在犯抽抽。
“师父可算是醒了。”这张放大的脸差点将我又吓晕了过去,我伸手有气无力的推开了他:“水……”
一只手端着水杯喂到我嘴边,我顺着手往上看,瞬间有些痴了:“这是哪里来的美人?”
“你先出去。”美人眼上虽敷着白绫,但从开口的声音不免能听出他的欢愉,叫我师父的少年不情不愿的走开,美人这才坐在床边喂我喝水,我乖乖的喝下,暗中思量了一会儿才犹豫道:“这是哪?”
“西海龙宫。”美人那笑意都快从他唇边溢出来,我瞠目结舌,我总觉得我忘记了事,可是我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美人这样说我明明应该是很欢喜的,毕竟醒来就有个好看的夫君,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应该是相当不错,可我不仅不欢喜,甚至还有些头疼。
“当真?”
“当真。”他扬唇:“你是天上的四方神女,白垚。”
“那你呢?”我看着他眼上的白绫瞬间觉得自己的眼睛疼,他愣了一下才道:“西海三太子,敖烈,字龙傅。”
“嗯,我晓得了。”我撑着起身来捋清这个关系:“我是天上的神女,你未过门的妻,你是西海的三太子,我未过门的夫。”
“你眼睛是怎么回事?”我撑着下巴看着他,十分的担忧,长的这么好看,偏生是个瞎子。
“为了救一个没心没肺的狐狸。”他指着我,忽然有些冷漠:“若她再胡闹下去,我想我会忍不住亲手杀了她。”
我抖了抖,一下子就抖出了七条尾巴。
“那个……我饿了。”我小心翼翼的把尾巴塞回去,他嗯了一声走了出去,全然不像是个盲人。
“我原来是只狐狸精啊。”喃喃后又觉得这词语用的不当,呸呸呸了三声又自言自语:“紫白采你……”
我一顿,刚想回忆一下刚才自己说了什么,可不过这么一会儿,竟什么也不记得了。
敖龙傅准备的吃的很素,素到我吃了两口后口里发苦。
“当神仙都很穷吗?”我看着他的手有些无趣,他愣了愣才道:“我长的很穷吗?”
这全然不是一个概念,可显然他是误会了,强行带着我欣赏了他的整个龙宫。
可我望着那算虾兵蟹将,肚子越发的饿了起来。
我想,这个美人啊,长的是很好看,可偏生情商如此不高。
二。
敖龙傅似乎很不想我出去这个龙宫,所以日夜我除了见他和龙宫里的虾兵蟹将就是见邱色,可每次和邱色说话他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我发现了什么似的。
“邱色啊,你这本戏文我看完了,你再去凡间给我带几本来,这些个清水文看着着实没劲,有料的,我要有料的。”我将书递给他有些恨铁不成钢,邱色蹙眉不解:“师父,何为清水文,有料又是什么?”
我凑到他耳边轻语,邱色脸一红,我见他这样,越发慈颜善目:“邱色啊,日后你找敖龙傅学学,他眼睛虽不好,可撩人的功夫却是极佳,你瞧瞧这龙宫里的婢女,哪个不是一见他就脸红的和你这般纯情。”
“我的师父,你可别说了。”邱色脸色越发紧张:“三太子为了师父挖了双目,那一颗真心可谓是九重天人人都知晓的。”
我一愣,邱色自知失言,捂着嘴巴看着我的神色。
“先前为何不与我说,我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有些恼了,这些日子时不时用敖龙傅眼盲的事打趣,却不想他是因为我,越想越发觉得自己的确如他口里所言没心没肺。
“该喝药了。”邱色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这一声止住,敖龙傅端着药碗出现,邱色急忙走出去,我接下药碗抬头看着他:“疼吗?”
“敖龙傅,我当初对你很是没心没肺吗?”敖龙傅听了我的话以后不语,反倒坐到我旁边去摸我的脸。
我想我之前一定很对不起他,他这样吃着我的豆腐,我也是可以忍受的。
“是。”我喝完药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了,可是他却来了兴致:“以前你的确很是对不起我。”
“是怎样的对不起?”我疑惑不已,敖龙傅一顿,笑语:“以前你和只妖很是不清不楚。”
原来我以前三心二意的给他种了一片青青草原啊,我想了想越发羞愧,不由得心里对他又多了几分愧疚。
“那妖有一颗灵肉真心,用之可修为百增,于是你为了我接近去接近他,你在取他心时,他便挖了你的双眼泄愤。”敖龙傅心平气和,我却听的毛骨悚然。
“他没了心,你也没了双眼。”敖龙傅的语调越发平静:“他现在四海八荒的寻你,便是要找你还了他的那颗心。”
“他若找到了我会如何?”
“取魂剥皮削骨。”
“所以你才将我护在这龙宫里?”
敖龙傅的手很不规律的摩擦着我的唇角,他缓缓嗯了一声,我顿时感激零涕的放下药碗握住他的手:“你可真是个好人。”
“想来我以前定是很钟情你,才会使出美人计去取他人的一颗真心。”我微微宽心,还好不是水性杨花的人,不然这狐狸精当真就成了狐狸精。
“白……”敖龙傅一顿:“白垚,我当真的很是欢喜你。”
“我知道了,我也会很欢喜你的。”我说完心口一疼,很像是昧着良心说了什么话一样。
“你这样,也好。”敖龙傅忽然抱住我,下巴蹭着我的脖颈,有些痒。
敖龙傅走时留下了一个东西,他告诉我这是龙鳞刃,若有一日遇见那只妖,万万不要听他胡言乱语,只需要一刀下去,他便伤不了我了。
听了这话夜里我睡得很不好,迷迷糊糊总能看到一个影子。
——白采……
——白采……
我惊醒,眨了眨眼,眼前竟不是龙宫的景象,而是一个山洞。
“梦魇了?”一个女子的模样映入眼帘,长得与我一般无二。
可我却对她厌恶的很。
“挫骨扬灰……”这个声音似乎是从我心里发出的一样,我这才发现自己原来是寄宿在这个身体主人的眼睛里了。
“我会陪着你的。”女子半蹲着靠在我这寄主的双膝上,我恨不得抖落开她,可这身体不是我的,自然没法听我的。
“陪着?”我这寄主仿佛笑了,起身时冷冷道:“你还想偷偷拿走我多少修为?”
“我问过唐三藏,那些咒法不过是让她回到该回的地方,断然不会挫骨扬灰,就连阴川都没有她的气息。”女子被一双手掐住了脖颈,这双手比敖龙傅的手还要好看,女子无法言语,只能憋红了脸挣扎。
“我不会杀你。”手忽然又松开,女子瘫坐在地狠狠喘了几口气嘶哑着声音:“是我动了手脚又如何,我爱了你数万年,她又爱了你多久?什么对你情深不渝,到底还不是为了回去,不惜毁了你的一颗心!”
我看着女子这模样生出一股子怜惜,果然长的好看的美人,我一贯是舍不得她哭的。
“我本意,便是想要她回去。”我的宿主声音有些低沉:“你不必再幻做她的模样了。”
我的宿主手一挥,瘫在地上的女子便又幻做了另外一个模样,女子捂面哽咽:“你倒不如杀了我。”
“拿我做温养她一窍的宿体,你对我何曾有情有义?”女子笑得越发让人感受到她的绝望:“孙悟空,万年前的那个凡人女子也是我杀的。”
宿主的戾气将女子震开狠狠吐了几口血,我觉得我这宿主也忒不会怜香惜玉了些,女子用尽力气凄厉喊道:“你与我自幼都是孤苦无依的妖灵,这才是天生的姻缘!无论是数万年前的那个凡人女子还是这数万年后的那只九尾白狐,都休想将你夺走。”
“红沅。”我这宿主的声音忽然又变得很温柔:“你可知白采是谁?”
“你以为区区激将法,就想逼我亲手杀了你毁了她的一窍?”话毕,女子哀嚎一声,脸上瞬间多了两条火痕,女子痛得捂面打滚,宿主合眼,我的视线一黑,醒来已经又回到了龙宫。
之后每天夜里我都会莫名出现在我那宿主的眼里,他时常很思念一个叫紫白采的女子,但有时候他又会想一个阿玄的人,我后来猜想他大概是个萝卜精,才会如此三心二意花花肠子罢。
他的山洞时不时会来一个和尚,眉心一粒红痣,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劝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我的宿主不爱搭理他,就喜欢当着和尚的面开荤吃烤鸡,看的我也垂涎欲滴。
“竟不想,这一颗灵肉真心生了根。”那和尚眉目悲悯:“逆天改命,必有重谴。”
“三藏大师是想我毁了这天灭了这地么?”我的宿主冷冰冰的,颇不留情面。
“阿弥陀佛,一念阴川,一念九重。”那和尚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山洞,我忽然疼得厉害,转眼又回到了龙宫,我看着我的身体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而敖龙傅在一旁施法,朝着我的心口的位置取出了一颗内丹。
“又碎了。”敖龙傅轻叹,他委实很多时候不像是个瞎子,只要平日里不那么轻挑,反倒让我想到了公子如玉四个字。
我头一次看到龙爪的模样,发着幽蓝的光,敖龙傅扒开胸前的衣裳,虽说非礼勿视,可我还是用指尖的缝隙偷偷的看着他的胸膛。
满满的伤痕,看着都疼。
敖龙傅胸口忽然浮现龙鳞,他用龙爪一划,一片银蓝色的龙鳞落地,敖龙傅也不叫唤,却叫我捂着嘴大步后退。
敖龙傅的脸色不好看,我伸手想阻拦他接下来的动作,可是他还是又划落一块龙鳞,整整七片,我委实不知我之前是做了多大的善事要让他如此对我好,他心口的血一瞬间凝结成伤痕,内丹被七块龙鳞包裹,发出一阵金光,敖龙傅把它安置我体内,我魂魄一晃,再醒来敖龙傅只是坐在一旁饮茶,若非亲眼所见,谁又知道他刚刚是从心口拔了七块龙鳞的人。
“敖龙傅,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呢?”我觉得喜欢这个东西也是讲究一个相报的,可他待我这样好,我却不知道怎么回报。
“你再说一遍……”敖龙傅端茶的手微颤,我便又重复了一遍,敖龙傅放下茶杯,忽然上前死死地抱住我:“别怨我。”
我不知道敖龙傅为何觉得我会怨他,他虽藏着掖着救我,可也是为了对我好,我想他也不愿意让我知道这些,便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不怨不怨,你这样好,是我有福气。”
“白……”他这一声叫唤我没听真切,我又拍了拍他:“你觉得何时是好日子,我们便何时成亲。”
“与你,何时都是好日子。”敖龙傅在我脸侧啄了一口,不想他们做龙的还有这样的喜好,我也学着他的举动在他脸上咬了一口,嗯,一点没味道也没有。
敖龙傅身子一僵,耳朵根发红:“你如此这般不通情窍,我却欢喜极了。”
他的意思我虽不懂,但我知道他满意欢喜,心里不免落下了个石头。
婚期定在了九月初七,邱色送来了九重天各路仙神的贺礼,我捡了些会发光的玩样放在房中观赏,这些日子我的魂魄很少再离体,也不会再做一些离谱的梦,敖龙傅派人送来了喜服,颜色红艳,和我记忆里的模样相融,一株桃花枝,一双红喜服。
我揉揉心口,有些酸楚。
三。
九月初七那一日龙宫张灯结彩,一大堆我不认识的仙神前来贺喜,从他们口中不免得知敖龙傅在天界混的是十分如鱼得水,我盖着喜帕被邱色搀扶着走到敖龙傅身旁,敖龙傅握住我的手低语:“等会儿无论谁同你说话,你都不要言语。”
我点点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我想他这番话一定是有他的道理,一个花尽心思救我的人,万万是不会害我的。
“三太子大喜。”这几个字不轻不重,我却听着格外熟悉,敖龙傅将我的手又握紧了几分:“牛魔王能携铁扇公主前来贺喜,我自然大喜。”
“自姐姐死后,你们一个两个,也不过如此。”女子不满,我低头瞧见她身旁的男子扯了扯她的衣裳,女子便有些气闷:“也是,姐姐同你本就没有什么情谊在,偏生那臭猴子哥哥……”
“紫霞。”男子的声音似乎有些微怒,女子闷闷不乐:“不过万年,你们不记得,我却是记得的。”
我狠狠咳了两声,这心口绞痛当真让人受不住。
“白垚?”我点点头,全是应了。
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却忽然将我护在身后,甚至我能感受到,他是在害怕。
“许久不见。”我心口绞痛的越发利害,死死揪住了
胸前的衣裳,敖龙傅又将我挡住了一些,不冷不淡:“不过四万年罢了。”
“我今日以她的身份前来贺喜,若她还在世,定是想凑凑你这里的热闹。”我低头看着来人的鞋,一边绣着一只白狐,一边绣着一朵白菜,看着让人忍俊不禁。
“多谢,你如今堕入魔界,与我等终归是背道而行,你能来贺喜,我受之,但今日众仙皆在,请恕我无法款待。”敖龙傅一向待人圆滑,就连逐客令都会说的这么婉转。
我看着那双鞋有些出神,鞋的主人抬脚欲走,我想了想敖龙傅说的话,他只是让我莫要回答别人的话,却没说不让我自给儿说话,于是忍不住问道:“你这鞋子上的狐狸,怎么没有眼睛?”
话毕,一阵疾风吹开我的喜帕,它顺着青丝落地,我眼巴巴的看着前方的人,手背承受了什么重量,我低头,原来是一滴泪。
“你…你还活着……”他的手和我梦里的那个宿主一样修长,我看着的眼睛有一丝慌神,揪着心口的衣裳缩在敖龙傅身后:“你……你认错人了。”
“姐姐,是姐姐,你是白采姐姐。”身后的女子捂唇含泪,她身旁的男子亦也是一脸震惊。
“她不是。”敖龙傅将我死死的用身体遮住,我跟着摇摇头,十分认同。
“阿垚。”敖龙傅的声音有些魅惑:“你和他们说,你是谁?”
“我……”我迟疑的后退一步,晃了晃头十分肯定:“我是九重天上的四方神女白垚。”
“你不是。”男子死死地盯着我,像是我欠了他多大的债般。
“我……我是。”我肯定的探出了个头反驳他的话,可一见他的模样心里却滋生一股柔软,又软了声音下来。
“你已是魔界之主的孙悟空,不再是四万年前的灵猴齐念白,你若再在龙宫放肆,我自可用正道之名光明正大的杀了你。”
敖龙傅声音越发冰冷,他却仿佛没有听到敖龙傅的警告,竟用了不知什么法术将我从敖龙傅身后扯到他怀里,我被他抱着,心口无端生出一股子甜蜜,又交织着苦楚,一时竟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你活着就好……”我听着他的心跳,脑中莫名又出现了一些记忆。
酸甜苦辣,应有尽有。
“还给我。”敖龙傅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折扇,他开扇,男子将我护到身后,戾气逼人:“四万年,原来是你将她的魂魄藏了四万年。”
一场喜宴闹成这个样子诚然让敖龙傅是很丢脸的,各路仙家都端坐着议论纷纷,我低头狠狠的咬上男子的手,他吃疼回首,一脸的震惊。
“你松开我,我今日是要成亲的。”我眼中莫名集满了泪,他的手上有一排牙印,我下口用了力,有几处还见了血。
“我同你,才是真真正正拜过天地的夫妻。”男子眉间杀意四起,转头看着敖龙傅:“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不是白采。”敖龙傅一本正经起来也挺可怕的,一张脸不笑也不怒,反而让人更加惶恐不安:“她是我的妻子,我俩两情相悦,自愿如此。”
“阿垚,过来。”敖龙傅的声音似乎控制住了我的心,我不由自主的走近,男子用力一拉,将我定住,手里幻出一根金棍,一划,眼前便多出一条火痕,这个痕迹我见过,那个名唤红沅的女子脸上就是这样的伤痕。
“孙悟空!”我从未见过敖龙傅如此生气,就连我看了都有些害怕。
这下子看戏的众仙家终于有发声讨伐的,一一亮出了自家兵器,我瞥了一圈,嗯,若是卖了定会有很多很多的钱了。
“泼猴,你今日若真心来贺喜也就罢了,若是来搅了龙宫的喜事,便是打了九重天的脸面!”
“挟神女,是一罪;夺我妻,又一罪。”敖龙傅手上的折扇泛着蓝光,不过一招,竟生生的斩断了这火痕,破开一道裂痕,将这龙宫立出一道结界:“我便是杀了你,也是你魔界之主该有的。”
敖龙傅曾说过,我以前和只妖不清不楚,想来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俨然我以前目光也是极佳,招惹的桃花一个比一个好看,可敖龙傅还说过我取了他的心,那想来他此时就是来寻仇的,不由连连摇头哀愁,好好成个亲却让前任的桃花过来寻情债,真真叫个什么事。
“你这点仙力,何以杀我。”他的手握的很紧,似乎怕松开就会不见了一样,我被定住动弹不得,只得大喊:“你认错了人,我没取你的心。”
他听完后反而握的更紧,敖龙傅的脸色越发难看,寒冷之气逼人。
“跟我走。”我本应该是很害怕他的,可这三个字说出口后,我竟忘了逃脱出他的手心。
我头一回见人打架是可以分心的,他使着一根金棍打断了龙宫的一根梁柱,使得龙宫晃了好一阵,敖龙傅身后虽有众仙家相助,却与他分庭抗争都是十分的勉强,我一时恍惚,竟生出了崇拜之意。
“我来帮你。”先前唤我姐姐的人这话虽是对着敖龙傅说的,可转头就是唤出一方扇用力一挥,将身后的一个仙神都挥懵了,女子歉意:“我这劲使反了,仙友勿介意。”
她身旁的男子会意,同女子一起可谓是法术乱使,将这龙宫扰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忽然一道仙术趁乱捆住敖龙傅让他无法动弹,男子趁机将我带走,我被他抱着升空远去一点点的看不见敖龙傅,却在冲出这龙宫后还能听到一声龙啸。
“这位……这位魔友,你掳了我,可是想将我魂魄取了出来然后剥皮削骨?”我觉得眼前的人一定很不好惹,连敖龙傅都打不过他,那我自然也该叫怂:“我虽负了你,可到底也赔了一双眼睛,你若还是气恼,左右也负我一回,这样可算两清了?”
我良久没听到他回话,心里越发不安,嘴上就越加闲不住:“这位魔友,所谓欠什么还什么,我若真欠了你一段姻缘,你看这样可好,我还你一段姻缘?”
“当真?”
“当真。”
我想着他若放了我我就回去让敖龙傅给他找个好媳妇,日日把他那颗真心端起来的那种,他眸子里生出笑意,看着我有些痴,他用力一抱,从空中一落,这样的失重让我害怕的闭上眼,再睁眼已是漫山遍野的桃花。
“如今已是九月,怎么会开桃花?”我嗅了嗅这香味看着他,反而忘了他原是将我掳了来寻仇的。
“万年灵力养着,你与我在这里拜的天地,我便时常想着若有一日你醒来回这花果山,看着这遍山的桃花也会欢喜。”他的手摸着我的脸,万般不舍,我的心口抽疼,竟挣脱了他的法术用力推开他,那心疼又减少了些,抬手已是满眼泪:“你这是使的什么法术,竟比死了还要难受。”
他伸手朝向我的头,我颤了颤没动,一阵灵光,身体都舒适了不少。
“锁魂咒。”他眉头一皱,我一颗心就又端了起来。
“这位魔友,你刚才可算是应了我的建议?”我咽了一口口水又道:“即是如此,何时能放我离开?”
“你见着我,心中可欢喜?”他忽然这样说,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见着他时,心中的确是莫名有些欢喜的。
“就算是锁魂咒,也锁不住真心。”他扬唇微语:“敖龙傅,你何尝不是心中有魔。”
“嗯?”我看着他有些懵懂,他却俯身过来,我往后仰,他便伸手按住我的头,唇角温热,我舔了舔,有点甜。
“日后,你就是花果山的压寨夫人。”
“嗯……啊?”
四。
我近日颇有些感伤。
被他掳来时我想了万千他要折磨我的法子,最后却不想他只是抢了我当娘子。
外面轰隆一声,我又叹了一口气,十分的哀怨。
邱色带回的戏文里面曾描写过一个祸水,惹得天地为了她大乱,最后尸骨无存,我想了想那副死样忍不住晃了晃头,顿时毛骨悚然。
“我夫君今日又来了?”我看着他拿着棍子走进来,一身玄金铠甲,逆光而行,不由又开始犯痴。
“你这天上地下唯一的夫,只是我,只有我。”他手里的棍子缩成一根金簪,抬手别在我发间,含笑:“这金箍棒也就这么个好用之处了。”
“你这是什么结界?竟受得起每日的灵力耗损。”我摸了摸头上的簪子,盘算着它到底值多少银两,又可以换多少好吃的吃食。
“哪怕是天神来了,也解不开这里的结界。”他伸手牵住我又笑得更深:“白采,我带你下山捉山鸡。”
“你会烤吗?”他牵着我手的时候我心一动,我一点也不抗拒他的亲近,哪怕他明明唤着不是我的名字,我却还是想着他若更亲近一分,更亲近一分……
“我背你。”他弯下腰,恍如隔世,也有这么一个人,弯下腰背过我一般。
外面九重天的仙神为了破结界破的死去活来,可是他却背着我满山遍野追着山鸡跑。
我醒来后亦是从未像今日这样欢喜过,欢喜到可以忘却这一下又一下想击碎结界的声音。
“你真身是什么?”我朝着他的左耳大喊,他瞬间变成一只猴子,毛茸茸的后背,靠着委实舒服。
“原来是只小猴子啊。”他一颤,我也幻出真身,舒舒服服的被他反手抱住打瞌睡。
“烤鸡要娇娇嫩嫩的……”我小声的嘀咕,他“嗯”了一声,我满足的蹭了蹭他的背,声音就越发慵懒起来。
“要抓瘦一点的山鸡……”
“好。”
“还要好看一点的……”
“嗯。”
“还有……”
我两眼打架,昏昏沉沉的就睡了过去。
五。
我是闻着香味醒来的,那时他站在洞口,烤鸡放在石桌旁,颇有饭在桌上我在床上的道理。
“醒了?”他转头,神情还残留一些伤怀。
“你们似乎都很不开心,敖龙傅是,你也是。”我揉揉头从石板上起来走到他的面前,眨巴着眼打量着他:“你们都说我叫紫白采,我与她当真如此相似?”
“你就是她。”他一皱眉,我便摇摇头:“你可曾想过,若我当真不是她呢?”
“随我去见一个人。”他伸手一牵将我往前拽,眼前景象忽变,阴冷无比。
铁锁声响,似鬼魅哀嚎。
“你来了。”女子背对着我们,一袭红衣刺目。
“她的那一窍,我既然可以温养,也可以毁掉。你不杀我,她也活不了。”她缓缓回头,却在看见我以后连连挥动双手,铁锁的声响将她的声音分的稀碎,我抬头看着身旁的他,不知这是何意。
“红沅。”他垂睫,气息比这里还要寒冷:“你很聪明,聪明到连你的主人都可以算计。”
这个名字很耳熟,我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我那宿主曾经也这样叫过一个人,我震惊的看着他,心里是百般滋味丛生。
“只怕敖龙傅也不知,她这一窍竟被你藏在体内。”他死死执住我手看着我又道:“如今只能用灵力温养她的一窍,虽是恶果,却也是福报。”
“我便就是想要她死,那又如何?”女子哽咽:“恶果?何为恶,又何来果,孙悟空,你别忘了十万年前究竟是谁废了你一身灵力!”
“若非我拼死去阴川河底为你取回石心,你又如何逃离那暗无天日之地?”女子捂面,脸上的伤痕还有些触目惊心:“可我不过让她堕入万世轮回,你却可以与我一刀两断,十万年前是她,十万年后还是因为她,她就是你的劫!”
“你胡说。”我心中无端生出一股怒火:“怎么会是你去了阴川,那明明是……明明是……”
眼前是一片幽灵忘川,一个身影在无尽的河中忍受蚀骨之痛一块地一块地的寻找着一样东西,她反过头来,与我一般无二。
“这永生,唯一人。”他全然不顾女子的哭泣,眸里半分情绪不曾有:“她伤我弃我杀我,只要存有一丝欢喜之意,我心甘情愿。”
“疯子。”女子笑得凄美:“你们都是疯子,这一窍,若非我心甘情愿,你取不出来。”
“你才是疯子。”我将手抽出走到她面前冷着一张脸:“这一窍我便不要了,你爱养着就养着,离了这一窍,难道我就不是我了么?”
“走开,你走开!”女子不知为何如此害怕我靠近,我吧咂了一下嘴,起身又走回到他身边:“她这样,可是疯了?”
“你如今,可还觉着自己是她人?”他不回答我,反而还问我,我想了想也没回答他:“我认识你的。”
“那时我在你的眼睛里。”我指指自己的眼睛,他反手一挥,景象又成了原本的山洞。
“白采,你是喜欢我的,哪怕缺了情窍,你还是喜欢我的。”他将我抱在怀里,我不知道他说的喜欢是不是和敖龙傅说的喜欢是一样的意思,可是他抱住我的时候,我的脑中只有他。
敖龙傅将我困在龙宫时,我心里其实是不欢喜的,可他也是将我困着,这样的不欢喜,却是半分也没有。
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揪着我的每根神经,我张大口呼吸,也难以平复这样的难受。
“我……”心揪成一团,我咬着唇死死地憋出几个字:“我……你……”
“白采,我再也不会将你推走了。”他一句话,我呆呆的看着前方,一滴泪,两滴泪,闭眼时已是满脸泪痕。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哭,并且明明是哭,心中却还是欢喜。
夜里他带着我在花果山的山顶上欣赏着这里的美景,他告诉我,我曾从那山顶的瀑布跳下去,只为一株可以修炼成人形的仙草,我问他那仙草味道如何,他笑了笑摇头揉着我的脸,却只是告诉我我吃了那株仙草,原本是担忧他拜师学艺受了欺负。
“你这双眼睛,可是我的?”我看着他,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口。
他一愣,笑容勉强:“若我知道你自挖了双眼给我当药引,我便是瞎一辈子,也是无所谓的。”
“眼睛……是我自己挖给你的?”我的手微颤,藏在袖中的龙鳞刃又放回去了些。
“敖龙傅说,是你挖了我的眼睛。”我蹙眉起疑:“若你说的是真的,那敖龙傅为何要骗我?”
他缓缓坐在地上看着远方,有些哀思:“白采,若你对我也是无意,我也会如此骗你一生。”
“这便是你们的喜欢?”我跟着坐在,他身上很暖,我便又靠近了一些:“原来喜欢就是诓骗。”
“咳……”他咳嗽了一声,不着痕迹的抹去嘴角的血迹:“终有一日,我会将你的魂魄齐全。”
他这样说,我便又想到那个被锁在阴冷之处的红沅,她虽是看上去可怜,可我却对她半分怜悯都未曾有,甚至说的上是,讨厌。
对,十分讨厌。
“白采,你可否再唤我一声……”
“嗯?”
他又咳了一声,血顺着他的唇边流下,我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连忙伸手擦去他唇角的血迹,他伸手又来擦着我的眼角:“莫哭,你一哭,我便又觉得自己无用。”
我吸了吸鼻子,控制不住抽泣:“书上说吐血都是要死的。”
“傻狐狸。”他一笑,竟比这世间美景还要好看:“那是凡人,我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啊。”
对啊,他可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你是从石头里面蹦出来的吗?
——女娲灵石,天育万年,如今花果山水帘洞美猴王是也。
——喂,我可是青丘的狐狸,日后是要当四方神女的。
————以后,你要记着我,还要永生永世只喜欢我一个人。
“头……头疼……心口也疼……”我泪眼朦胧,死死地扣紧他的肩,他又咳嗽了几声,天边裂开一道缝隙,他反身将我按在地面上,从我头上取下金簪化作金箍棒,附耳轻语:“等我。”
他瞬间化作金光不见,我想伸手阻拦,却又慢了一拍。
我仰望着天空的紫红,手上还残留着他的血迹。
“疼……”我蜷缩成一团,显露真身。
模模糊糊眼前似乎有一叶扁舟,他乘舟而去,侧脸犹如镀上了一层金光。
“阿垚,我带你回家。”有人朝我伸手将我抱起,我垂着头看向他的身后,火光将我最后一丝意识夺走,终于,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