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山。
遁入黑夜的伽山山林漆黑无边,活像一只长大了嘴巴,正等着生灵往里钻的匍匐巨兽。
当李梦龙与盘龙自灌木丛后走出的时候,便活像是两个从巨兽胃里爬出的猛鬼,来索人性命,摄人魂魄,至少,在那个人眼中看来,便是如此。
此刻,那人已然是身如筛糠,瘫坐一团,他是万万也不曾想到的,在这漆黑如墨的夜里,在这一望无际的林中,会陡地出现两个人,而且是两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两个鬼魂。
说实话,那人却更希望他们两个是鬼魂,毕竟人鬼殊途,若是鬼,他反倒是不怕的,他最怕的便是人,毕竟,人吓人,吓死人,鬼吓人,却不一定会吓死人。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后退一步,手里握着匕首,神情紧张地说道。
“路过的人。”李梦龙淡淡答道。
那人松了口气,紧张的神经便放松下来,“好,既是路过的人,那我也不便打扰,二位继续赶路,我就先走了…”那人说罢,转身便欲走,神色匆匆,只是那架势,却怎么看都像是要逃走。
“等等…”李梦龙叫住了他。
那人一激灵,眼中神色惊疑不定,他猛地停下脚步,握刀的手更紧了。
忽然,他的眼中杀机一闪,可就在他缓缓转过身的一刹那,他眼中的杀机却倏然而逝,取而代之的,是善意的笑。
“不知二位兄台还有何事?”
“没什么,只是我们初来乍到,对此人生地不熟,咱们既能在这里相遇,我想,那便是有缘,我对于有缘之人,一向是要喝一杯的…”李梦龙已坐下,他坐的还是那块石头。
另一人的尸体就在他的脚下,可他却似没有看到般,此刻,他的眼里,只有那个站着的人。
“算了…我有急事…若有缘…我们早晚会再见…”说罢,便又转过身欲走。
李梦龙对盘龙一使眼色,盘龙会意。
盘龙“苍”地拔出宝剑,横在那人脖项处。
那人马上举起双手,一动不敢动,只是嘴中说道:“兄台,这是何意?”
李梦龙笑道:“兄台不要误会,我说过,我们初来乍到,对此尚不熟悉,需要一位向导,来为我们指明前方道路,我们也好少走些冤枉路,也好能早日到达目的地,另外,我这位兄弟性子急,他这也是一时鲁莽,纯属无心之举,还望您不要见怪…”
李梦龙说完,盘龙便已缓缓放下宝剑。
那人望着宝剑,却吓得是冷汗直流,他再次转过身,看向李梦龙,这是他第一次看向李梦龙,他不由得问道:“你们想问些什么?”
李梦龙打量了他一下,笑了一下,却并不着急问他,只是冲他一摆手,对他说:“不着急的,来,你先坐在这里,咱们慢慢聊…”
那人看了李梦龙一眼,又用眼角余光瞄了盘龙一眼,他此刻所有的念头只有一个,那便是瞅准机会,赶快逃走,可当他瞄向盘龙的那一刻,他便放弃了,他知道,趁机逃走已不可能,因为他分明已看见,盘龙的剑已然是对准了他的,只要他敢有一丝异动,他毫不怀疑,那把长剑,会瞬间贯穿自己的身体,令自己即刻毙命。
所以,在最终权衡了一下利弊之后,他还是选择乖乖照办,毕竟,此刻,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命更加重要的。
于是,他便走了过来,坐在李梦龙的对面,他的脚下,便是他昔日同伴的尸体,他的同伴的尸体的头微微侧向他这边,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对着他,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在嘲笑着此刻的他。
他别过头去,努力使自己不去看那双眼睛,他甚至已有些作呕。
从他坐在那里开始,李梦龙便一直在看着他,他的一切表情的变化,李梦龙已悉数看在眼里。
李梦龙用脚一指地上的那具死尸,对那人说道:“这个人,你认识吧?”
那人本已不再去看那具令他恐惧、作呕的尸体,可现在,他又要不得不看了,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认识。”
李梦龙笑得更大声了,“不认识?不认识,你为何会杀他?”
那人闻言,身体猛地抖动了一下,他不知道李梦龙究竟看到了些什么,究竟看到了多少,他本以为,李梦龙二人是恰巧经过,所以,他才想要蒙混过关,假称不认识那人,可现在看来,事情已变得不那么如愿了。
那人一呆,随即问道:“两位,是官府的衙役?”
李梦龙一惊,道:“当然不是,我说过,我们只是云游天下的侠客,恰巧来此,仅此而已,你为何,会这样问?”
那人闻言,很明显地松了口气,道:“既然不是,那就好,你们不知原委,我便也不隐瞒,实话实说了吧…”
李梦龙点点头,表示他在听。
那人又看了身后的盘龙一眼,便幽幽地说道:“其实,我是这附近的百姓,我在城东经营了一家肉铺,平日里靠杀猪卖肉为生,我有妻儿老小,日子过得虽不富裕,却也能勉强果腹,还不算太差…”接着,他又一指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脸上便马上现出愤怒的神色,道:“这个人名叫赵五,也是这里的百姓,他的家在城东头,他祖上是大户,家境颇为殷实,因此,他便在城东开了一家酒楼,我之所以与他相识,便是因为,他经常地到我家来买肉,又且他每次肉买的都多,价钱给的也高,是我们这里的大主顾,就这样,一来二去,我们便也熟识起来,闲暇时候,我们也常出城打猎,或在一起喝酒,大概有两月有余,可是我万没想到,这个畜牲,竟然趁我不在家之时,与我的妻子私通,亏我还把他当成是我最好的兄弟,他,他他,简直就不是个人…”说到此处,那人便义愤填膺起来,脸色也涨红了,更是在那个死人身上踹了好几脚。
李梦龙便不禁佩服起这人来,真是好演技,若是他事先不知道实情,恐怕还真就教他给蒙了过去。
李梦龙看着他,着实想笑,却又不能笑,遂强忍着笑意,还装出一副深表同情的样子,说道:“后来呢?”
那人抹了抹不知何时落下的泪,长叹一声,说道:“当我撞见这一切的时候,我虽气愤,却并没有当众拆穿,我偷偷藏了起来,待他们完事后,便假装若无其事,回到家中,当天夜里,我便用刀砍死了那个贱妇,今日晚间,我便又约赵五来此,他虽迟疑,却并未多想,仍是来了,我早已埋伏好,趁他不备,便一刀将他杀了…我刚要走,却正巧赶上你们来,你们千万不要报官,这样,我家中还有些积蓄,待我取来,送与你们可好,只求你们不要报官,给我一条活路,如何?你们的大恩大德,我刘三感激不尽,感激不尽…”说着,便真地跪下来,连连磕头。
李梦龙与盘龙对视一眼,只觉好笑。
李梦龙有心耍戏于他,便又说道:“原来是这样,你为何不早说?像这样的奸夫淫妇,当是见一个杀一个,你做的对…”说着,便冲其竖起大拇指。
那人脸上悲戚,心中却暗笑道:“成了!”
可李梦龙接着又问道:“可我还听见你们说,玄月教主教你们挑唆天下众门派之间自相残杀,而后,玄月再坐收渔人之利,不知…”
李梦龙的话还未说完,那人已脸色煞白,已有些站立不稳。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他已有些歇斯底里。
李梦龙故作惊讶道:“这位兄台好生奇怪,我们?先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们,只是路过的人…”
那人一声冷笑,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既然,你们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东西,便准备好受死吧…”
“死?可我们还没有搞懂,你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要不然,你再给我们讲讲,反正,我看你也挺爱编故事的…”李梦龙又笑道,只是这次的笑,却是带有讥讽的笑。
那人已忍无可忍,他扔掉匕首,拔出长剑,一声嘶吼,冲上前来。
半刻钟后,李梦龙轻掸身上尘土,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人,缓缓说道:“如何?想好了吗?要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