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这客栈门口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乞丐?难不成是在开庙会?”门外传来一阵年轻、爽朗的笑声,其间还夹带着浓厚的川中方音。
客栈里仍旧是一片死寂,只是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少年脸上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不自然。
“啊呀,公子,您行行好,赏俺们几个钱吧!”门外的乞丐也真是不赖,看到有人来就立马围了上去。
“当啷——当啷——当啷啷——”一阵铜板敲击青石板道的声音立刻响起,清脆无比,只听那年轻的声音笑道:“怎么样,这些够不够?”
门外静了静。
“哎?”忽听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钱不是给你们了吗?怎地还是拦着我?”
“这个……真是不好意思呀!公子。”门前的乞丐七嘴八舌地道:“您看俺们这么多人也挺不容易的,您就发发慈悲再多给点吧!”
“当啷——当啷——当啷啷——”,又是一阵铜钱落地的声音。
“怎么样,这回够——什么?还嫌少?”
“啊呀呀,公子。您看这都挺不容易的……”
“行了,废话少说。你们到底想要多少?”
“公子,您看这个价。”
“七十文?”
“……”
“七两?”
“……”
“七十两啊?”
“正是,公子您是有钱人,就请多施舍些呗!”
“你们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嘿嘿,公子别生气,气坏了可怎么好。”
“我哪能不生气?你们——哎?离远点,这什么味道?别凑过来。”
“公子您给不够这个数就请到别家吧!”
“啪”的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人将一张纸塞到了其他人的手里。
只听门外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这里一共是七十两,”那年轻的声音吃吃地笑道:“够你们这些人花一阵子的了。”
“这这……”门外的乞丐一阵慌乱。
真有这样舍得一掷千金的人啊!
“哎呀!公子,不行——”只听那些乞丐一阵惊呼,客栈里边多了一个人。
只见那人二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穿淡黄衫,头戴书生巾,面目俊美,举手投足间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的潇洒,脸上兀自挂着脱身后的轻松表情,敢情这位年轻公子趁着那些乞丐发愣的当儿径直冲进了客栈。
门外有几个乞丐急忙追了进来,但只见那鲁先生一摆手,这几个乞丐便知趣地退了出去,那鲁先生用眼睛翻了翻那年轻公子,嘴唇微动,却没说什么。
大概是看那年轻公子的身手担心节外生枝吧!
毕竟接下来要发生的才是正事。
那年轻公子显然一进店就发现这客栈里的气氛有些不太对,尽管人很多,但却鸦雀无声,仿佛掉地上一根针都显得喧闹。
进店时,那些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他,而后便调转回头不再瞧他一眼。
那年轻公子冲着几个人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几个招呼,便在离那群苗人不远处的一张小桌边坐下,向小二点了几道菜,大抵是因为人多,他倒是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那个将手抬起用衣袖挡住半边脸的少年。
店里仍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那年轻公子碗筷的碰撞声和那算命老人的满口醉话,就连那青衫客也停下了擦拭木匣的动作,少年也不再与白衣人交谈。
楼上的房门似乎都没有掩好,缝隙处不时有人影晃动,但无一例外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宛若那缝隙处的身影不过是人不经意间浮现在眼中的幻象。
寂静,沉默。
慧见顿时感到有些压抑。
压抑得呼吸困难。
“笃笃笃——”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几声竹竿杵地的声音。
店内众人的神情突然凝重了起来,慧见的心头不知怎地忽然为之一动:来了。
“咳咳咳——”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客栈门前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少女搀扶着一个不断咳嗽着的灰衣青年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客栈。只见那青年中等身材,面色苍白,显然有病在身,一声声剧烈的咳嗽震得他一双浓眉紧紧地蹙起,即便是以衣袖掩口却仍旧止不住那不间断的剧咳声。搀扶着那青年的少女身材娇小,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映衬着那张清秀的面庞,饱含着对那青年的关切之情。
“哥哥,我们先在这里住下,待会儿我去给你找个大夫,”那少女对灰衣青年轻声说完,便立刻冲着店小二道:“小二哥,我要一间上房,再麻烦你帮我去附近的医馆给我哥哥请个大夫,这是——”
灰衣青年突然紧紧地抓住妹妹想要预先付钱的手,声音嘶哑地道:“阿情,不用了。这里人多,我们还是换一个地方吧!”说罢,因为病痛而显得血丝遍布的眼睛冷冷地在客栈里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
那少女显然也注意到了客栈里气氛的不同寻常,于是缓缓地将手缩了回来,对灰衣青年道:“好吧!那我们就另换一家。”说着,便搀着兄长想要转身离去。
“二位这么远才来到长沙府,难道不先歇歇脚吗?”随着鲁先生这一声冰冷的“问候”,客栈里的人“忽”地一声全都站了起来向二人包围过来,楼上的客房里也纷纷冲出了许多手持兵器的江湖客,剑拔弩张地站在围栏边上死死的盯紧了楼下的兄妹二人。
“砰——”客栈的大门忽然被人关上了,几个手持刀棒的大汉早就站在门前封住了去路。
“你们这是——”那少女起先是一怔,而后醒悟道:“原来你们早就在这里等着了。”
方娴雅冷笑道:“小丫头,现在才发现不觉得太迟了吗?前些日子在德兴算你们走运才捡了一条小命,今天看你们往哪儿跑?”
只见那个铁匠模样打扮的中年人恨声道:“燕抒义,你这个畜生今天是插翅也难逃。”
“住口!”那少女娇声怒喝道:“你们这些人是非不分,以多欺少,不问青红皂白就对我兄妹痛下杀手,还好意思在这里假装侠义之辈?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打什么主意?”一个低沉、苍老的声音响起,人群里走出个鸡皮鹤发,手拄龙头拐杖的黑衣老妇。她年纪虽已老迈,但步履轻健,只不过才微微挪动了几步就已经近身前来,她横了灰衣青年一眼才将目光停在那少女的身上,阴阳怪气地道:“打的正是你们兄妹俩的主意,谁叫你那哥哥干下那等天理不容的事,若不杀了他这世上还有公理了吗?你虽是他的妹子,但你若不过问此事原也不会惹火烧身。可惜呀!你偏要让我们看出血浓于水的好戏,这不,包庇你哥哥的你也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少女盯了那老妇看了好一会儿,怒极反笑道:“凌太夫人,人说你巾帼不让须眉,是个主持公道的人物,却不想也和这群人一样。”
那被唤做凌太夫人的黑衣老妇微微一怔,忽地笑道:“丫头啊!你道江湖是什么样的地方啊?你哥哥既然做了天理不容的事就应该引颈就戮,这很正常。”
“胡说!”那少女厉声道:“什么天理不容?我哥哥怎么就天理不容了?你们还要我说多少遍?人根本就不是他杀的,他也没拿什么‘潜龙勿用’。”
凌太夫人的脸突然阴沉了下来,只听她冷冷地道:“杀人的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杀了人,即便你将那些话说给千人万人听也改变不了事实。莫忘了,你哥哥杀人可是有很多人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杀了二师嫂吗?你们根本就没有看见我哥哥杀死二师嫂,只是根据他待在那间房中的情景妄加揣测。”
“可是这还不能说明他就是杀人凶手吗?”那鲁先生从旁森然地道:“难道说是他故意跑到那里等着我们冤枉他吗?”话音刚落,人群里立刻响起了附和声。
骆一白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哥哥若不是凶手又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七姑娘的房里?”
少女急道:“骆副帮主,若是你碰巧待在凶案现场被人撞见,难道你就自承是凶手?”
“至少我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凶案现场。”
“要我说多少遍,我哥哥本来在前厅给师父祝寿,是师父说二师嫂不知为什么快一天没露面才叫我哥哥去看一下。”
“可你哥哥这一去就足足去了大半个时辰,这大半个时辰他人去哪儿了?”
“不是说了我哥哥被人用迷香给迷晕,醒来就已经在师嫂房里了吗?”
方娴雅看了一眼少女身后的灰衣青年,插道:“这是你听你哥哥说的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太夫人接口道:“意思就是说你哥哥可能连你也骗。”
“胡说!”
刘孝善哼声道:“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哥哥对你说的是真话?”
少女缓缓地侧身看了一眼仍在剧咳不止的兄长,忽地目光一转瞪着众人,含着泪水的眼中满是坚决的神情,一字一句地道:“我是无法证明我哥哥是不是对我撒了谎,但是我相信我哥哥是绝对不会做出这件事的,不需要任何理由,我就是相信。”
灰衣青年身躯一震,满是感激与温情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眼圈竟变得红了。
鲁先生冷冷地道:“这么说来,你确实无法证明你哥哥是被冤枉的,那就怪不得我们手下无情了。”
“哪个想要动我哥哥的先过我这关,”只听“铮——”的一声,那少女藏在袖中的一柄短刀已然出鞘在手。
凌太夫人“呵呵”地干笑了几声,道:“你这丫头当真不自量力,先不说今日在场的都是武功远较前几拨人精湛的高手,单说你兄妹连日来几经苦战,还有多少力气和我们斗?”她看了看站在二楼客房外的那群江湖客,又道:“你虽然身上没什么伤,但你哥哥前些日子为了救你遭到重创,动起手来只怕是我老婆子一人就足够收拾你们了,所以今天你们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凌太夫人的这番话虽不免有恫吓之意,但说的却是实情,先不论今日里来的全都是江湖上的好手,光是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就足以令伤痛疲惫的燕氏兄妹插翅难飞。
但那少女又怎能甘心兄长就此落入他人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