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啸声初时尚且清澈响亮,然而随着那发声之人的变换,转眼就变得如同闷雷一般震耳欲聋。不仅如此,那雷声似的隆隆声中还隐隐带有浪涛翻腾的巨响,且啸声愈响愈高,在这山谷的回荡之下又不知被放大多少,一时间潮水般的啸声阵阵袭来,真如茫茫大海千浪相叠、万涛竞涌。
梁孤鸿不禁脸色大变。
君韶歌浓眉紧锁,能发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啸声,来人必定是内在修为极深的高手,莫非是那些黑衣人的同伙吗?突然,君韶歌的心头一动,想起慕容逸尘还躺在木屋中,以他的内力在伤重的情况下恐怕难以抵挡这啸声的侵扰,轻则神智崩溃、成为疯癫,重则经脉受损、当场丧命。想到此,他急忙转身想要赶回木屋以自身的内力助慕容逸尘抵御啸声。
然而,就在此时,他听到梁孤鸿隔着啸声不无慌乱地道:“怎么?那疯子竟然追到这儿来啦!”
君韶歌的脚下不自觉地一停,略带不解地道:“哪个疯子?”
梁孤鸿满脸不自在地道:“是我和你嫂子别后不久在街上遇到的一个疯子,那家伙一见到我就不由分说地冲上来要和我比武,不管我怎么叫骂也不住手。害得我足足躲有两天才将他甩掉。满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没和你说,谁知这混蛋竟能找到这里来。”
能让梁孤鸿花有两天才甩掉的这个高手究竟是何方神圣?君韶歌不免心生好奇。
啸声忽地连挑了几个高音,刹那间变得极为尖厉,宛若冤魂索命、厉鬼哀嚎,夹杂着那暗藏潮声依旧闷雷般响亮的余音,愈发令人听之眩晕。
不过二人却似充耳不闻,梁孤鸿浓眉倒立,粗犷的声音穿透啸声传到君韶歌耳边,道:“你先运功帮慕容兄弟捱一阵子,我这就去狠揍那疯子一顿。”说罢,人就像是一只苍鹰般飞身扑入茫茫黑夜里。
君韶歌也以极快的速度奔入房中,只见本已入睡的慕容逸尘用双手紧紧地抱着头在床上剧烈地翻滚着,身上的伤痕也再次破裂,渗出了鲜血,俊秀的面庞更因痛苦而扭曲着。君韶歌骈指点中慕容逸尘的睡穴,让他不再因受到啸声的侵扰而痛苦得乱动,接着他又伸指按在慕容逸尘的印堂穴上向他输送内力。随着君韶歌那浑厚、柔和的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慕容逸尘脸上的痛苦之色也逐渐消散,换上了一副平静的神情。
啸声戛然而止,应该是梁孤鸿已经找到那个发出啸声的人了吧!
桃花林东边隐隐传来阵阵风声和树木断裂的响声,看来梁孤鸿已经与那个人交上了手。君韶歌匆匆安顿好已经安静睡去的慕容逸尘,快步冲出木屋,寻声赶去。
月光照耀下的桃花林里,有两道人影正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剧斗着。掌风激得枝头上、地上的花瓣四处乱舞。只见二人身影倏分倏合,所到之处树折枝残,即便是碗口粗的桃树树干也是随着掌风扫及应声齐断,咔嚓咔嚓的断裂之声不绝于耳。片刻之间,二人周围已无任何树木,就连脚下已经断裂的树干残枝也被两人的拳脚踢打得粉碎。
君韶歌举目向场中望去。但见与梁孤鸿交手的那人一身的粗布麻衫,甚是破烂,从身形上依稀可见是个男子。脏乱的长发披散而下,遮住了半边脸,夜幕下看不清全貌,只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在夜空里闪闪发亮。那人口中吆喝着,四肢并用向梁孤鸿攻来。然而攻势虽猛,手足却是上下乱舞,完全不成招式,就如同坊间的泼皮无赖打架一般撕扯揪揉,无所不用其极。但说来奇怪,不管梁孤鸿的拳脚如何进攻,递到那怪人身前总是被轻易化解,反是那怪人抽冷子使出的几招倒攻得梁孤鸿手脚见绌。
梁孤鸿虽在剧斗之中,然而自始至终不发一声,精神十分专注。只见他双掌挥舞,大开大阖,有如大刀阔斧般横削竖劈,魁梧的身影闪展腾挪间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无论是推掌、按掌、劈掌,甚至一戳一拿之间莫不具有极大威力。撩起的掌风呼呼作响,就连倒落的树干、枝叶也在其中被搅得粉碎,掌力之霸道可想而知。
君韶歌脸上的神色开始变的逐渐凝重。
梁孤鸿的这路“孤烟落日掌”取名自唐诗中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句,形容的正是这路掌法中的两处特点——“直”与“圆”。所谓“直”是指施展这路掌法需要的掌力要偏向于刚猛一路,且要直来直去,极少变化。本来,控制真气和劲力的变化属于武学修炼中的上乘,凡是越高明的武功越讲究真气和劲力的收放和变幻。然而“孤烟落日掌”所需的掌力却反其道而行之,将刚猛霸道的劲力尽数汇集于一点猝然迸发,虽然看似粗拙,但却能于举手投足间释放出极大威力,令对手的一切招数化为乌有,俨然是大巧若拙的武学境界。而“圆”则指的是这路掌法施展时的景象,即攻势猛烈、速度迅疾,仿佛浑身上下都是手,将方圆一丈之内的攻击范围全部笼罩。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无论对手有多少人都足以被围在这一双肉掌之下,正是“孤烟落日掌”中“圆”字的奥义。这样刚猛、凌厉的掌力足以开碑裂石,这样缜密、迅疾的掌法足以万夫不当。纵然是少林寺中素以大力金刚掌闻名于世的戒律院首座圆明大师也曾对这“孤烟落日掌”颇为赞扬,也更加赏识使用这路掌法的梁孤鸿。可以说,梁孤鸿就算弃剑用掌也能够凭借这路掌法纵横天下。
然而,现在的梁孤鸿似乎并不能单凭“孤烟落日掌”胜过眼前的那人。
百余招须臾而过,二人竟是旗鼓相当。
那人的武功十分怪异,看似没头没脸的乱打,实则大有玄机。每一招每一式仿佛无心用出,但只要递到梁孤鸿身前就会立刻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化。例如他一拳捣向梁孤鸿的面门,来势迅疾,可是拳到途中不知怎地变拳为指,点向梁孤鸿的璇玑穴。变化之快、认穴之准都为君韶歌生平仅见。虽然此人手舞足蹈的样子看上去不雅,但却令对手摸不着规律,可算是大占便宜的打法。
蓦地,许久不出一声的梁孤鸿发出一声暴喝,怒道:“死疯子,你他娘的太不着调。老子没招你也没惹你,干吗总是纠缠我?”说话间,右手已经接连劈出三掌。
那人嘿嘿傻笑几声,口里喃喃地念道:“比武……你功夫好……和你比武,嘿嘿。”口齿不清、语无伦次,看来确实是疯癫之人。
梁孤鸿切齿道:“只要你别再缠着我,就算我输,行不行?”说着,双掌一分,荡开怪人打来的两拳,脚下晃动,准备向后方退去。
不想那疯子一声尖叫,变拳为抓,如影随形地跟上前来,双手分别抓向梁孤鸿的咽喉和左肘,口里兀自嚷道:“分不出个高下……你死了都不行。”
“你他娘的。”梁孤鸿剑眉倒立,左掌外旋,右掌下按,架开疯子攻来的两招,忍不住怒气上涌。他之前曾与这疯子捉迷藏似的打打停停地闹哄了两天,深知此人是个武痴,一出手就不给他人留下丝毫余地,非要和人竭尽全力地打个痛快不可,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就算有心佯装不敌也恐怕会被此人打得非死即残。因此,与这怪人动手除了分出高下和逃走之外,根本就没有其它选择。再说此人本就是个疯子,多说也是无益,弄不好自己因为说话分神再吃他一记重手,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倒了八辈子血霉,碰见这么个东西。梁孤鸿不免越想越气,大喝一声,双臂奋起,“孤烟落日掌”全力施为。一时间只见梁孤鸿如同生出千万只手,上下前后,所到之处尽是掌影;掌风阵阵,卷起地上的木石碎屑随处飞扬。那怪人转眼间就被笼罩在梁孤鸿的掌下。
然而,那疯子的眼中非但没有惧意,反而是流露出一丝狂喜,仿佛见到猎物一般。紧接着就见那疯子脚底一动,合身向梁孤鸿扑去。这一次,那疯子不再使出泼皮般的招数,而是有板有眼地亮出了自己真正的功夫。只见他双手忽点忽抓、时拳时掌,甚至幻化出种种匪夷所思的手型,极尽变化之能事。再看他的下盘稳健,身法轻灵,纵然在梁孤鸿的掌影笼罩下也能丝毫不受影响,进退自如。随着他速度的加快,身形和招式愈发变得令人无法捉摸。君韶歌不禁看得疑窦丛生,暗忖连自己也不曾见过这样的武功,更别说想要通过武功来推测此人的师承。
激斗中的二人现在已经不能像刚才一样简单地用一个“快”字来形容。只见他二人此刻仿佛化作两道光华搅在一起,拳脚碰撞发出的声响如同裂竹般响亮。脚下、身旁、以及数丈之外的桃树上全是一片狼藉。拳脚上的劲风激起无数的尘土与花草环绕在二人周围。
又是数百招匆匆而过,二人四掌翻飞,越打越快,仍旧是不分胜负。
就在此时,梁孤鸿的身影忽的一顿,急速地向一旁闪去,躲闪之间头上已有几根长发飘落。再看那疯子双手接连扣起食中二指向梁孤鸿遥遥轻弹,虚空里竟发出“嗤嗤”的声音。显然是那疯子见久攻不下,便使出以气劲伤敌的高明功夫。
梁孤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发出一声怒啸,双足点地,瞬间蹿起数尺有余,隔空就是一掌拍向那疯子。“轰隆——”只听虚空里发出一阵轰鸣,那疯子只觉一股大得不可思议的劲力有如怒海狂潮般迎面而至。他惊讶之余,双手匆忙弹指抵御。
“嘭——”,两道强悍的气劲相撞,发出一声巨响。
只见梁孤鸿与那怪人因气劲反震不禁各自向后倒退了几步,方才拿桩站定。
君韶歌心中一沉,这种以气劲比斗的做法最是危险,稍不留意便有性命之忧。眼前的这番比斗只怕已非简单的比武,实已上升为生死相搏的局面。他一念至此,袍袖微动,就要跻身上前相助于梁孤鸿。
不料,梁孤鸿的声音远远传来,道:“君兄弟且慢,料这疯子还奈何不了我。”言罢,抬手就是一记劈空掌劈向那疯子。
君韶歌足下一顿,他知道这个大哥最是好强,纵然气恼这疯子纠缠于他却仍不屑与人联手。自己若是贸然动手,即便战胜这疯子,大哥也非怪罪于他不可。唯今之计,也只有静观其变。
却见那疯子闪身躲过梁孤鸿那隔空一掌,身后的一株桃树被掌劲击中,喀嚓一声,登时拦腰折断,残花碎枝散落了一地。那疯子也不甘示弱,嘴里哇哇乱叫,弹指回击。一时间,桃花林里气劲纵横,巨响不断。二人掌指相对,遥遥攻击,但或以气劲抵挡对方攻击,或以巧妙的身法进行躲避,是以均不曾受伤。反倒是四周的桃树惨遭气劲摧残,枝折花落,不成样子,惹得君韶歌甚为惋惜。
梁孤鸿时而飞身纵跃,时而缓步移位,但掌中发出的劲力却是越来越强悍,初时尚且还只是在空中“轰隆”作响,到最后不但声响如雷,甚至连地上的花瓣、细草和尘埃都被卷做道道长龙向着那疯子呼啸而去。然而,那疯子却丝毫不惧,双手连点,也不知他练就的是哪一门武功,指间弹出的气劲虽不如梁孤鸿的掌劲那样铺天盖地,势不可挡,但是却也强悍至极,只是细韧绵长,恰似一根根又细又长的钢针。不过这指劲虽细韧,无法盖过梁孤鸿那浩瀚、霸道的掌劲,但却因其尖利细长反能将掌劲化解。因此二人虽以气劲相斗,但由于彼此气劲互有长短,仍是不分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