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胶州湾往事

我的身份改变没有影响载湉对我的信任。这天他果然翻了我牌子,我见着他的时候,他正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提着朱笔,对着一本奏折发呆呢。

我进入毓庆宫,行了礼,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颜悦色的对我说话,而是狠狠一拍桌子,大喊一声:“混蛋!”

近侍们一听也不知道他在骂谁,里里外外齐刷刷跪了一地。

载湉轻轻挥手,“不关你们的事。都平身吧。”

于是大家纷纷站起。

这下轮到我紧张了,难道骂的是我不成?

我刚要跪地,载湉示意我上前,“小车子,咱们又摊上麻烦了!你看看。”

他把一份奏折递到我手,我看到上面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山东巡抚李秉衡奏报:

十三年前,有德国洋教士福若瑟进入巨野县张庄传教,当地不法教民张守鸾租用赵心贵家的宅基,一段时间后,见赵心贵外出不归,遂见财起意,将原归赵心贵所有的一块宅基地,通过变造地契等手脚,偷偷转卖给另一通洋教民赵黑燕。张守鸾还和赵黑燕勾结,在赵心贵的地基上修造房屋。

赵心贵回家后,向当地官府控告,因为法国公使的介入,当时以太后为首的朝廷害怕事情扩大,遂将该地基判给了巧取豪夺的张守鸾。

张守鸾将房屋出租给洋人,德国人就在那块地上盖了一所当地最漂亮的教堂。

麻烦事儿就由这教堂而起。这所教堂里教民无数,洋教士也越来越猖獗,居然挟制官府,包揽词讼,造成冤案无数。

案发当日,因为第二天就是天主教徒的节日——诸圣瞻礼,所以来郓城传教的德国教士韩.理伽略来到巨野的这所教堂,与常驻教士薛福资商议次日庆祝之事,恰巧,另一德国教士能方济欲前往临近的曹县传教,所以是夜也住在该教堂中。

韩.理伽略等三人睡下后,有当地村民十一人,在半夜里对教堂进行了打砸抢,并且杀害了借住的韩.理伽略和能方济二人。薛福资由于当晚住在了“门房”里,所以侥幸没被发现,逃过一劫。

载湉道:“据李秉衡说这些村民是因为平时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他们知道教堂里有钱,所以聚众滋事。所以我已下旨,要他们赶紧捉拿凶犯!凶犯抓到了、正法了,谁知道这样还是有大麻烦!”

我忙问道:“怎么了?”

“德国人现在以此案为借口,派兵进驻了我们的胶州湾!”载湉急了,怒道:“那个德国使者海靖居然向朝廷提出要租借胶州湾99年!”

“那皇上自然不会答应了?”

“那还用说!可是现在德国人越来越猖狂,居然把军舰开进胶州湾!翁师傅认为我方不能先动手,他的意思让我方守将章高元等人一退再退!我们再不动手,恐怕大清又要吃亏!”

我知道事情紧急,不是他发火就能解决的。我便安慰他道:“明天朝上您跟翁师傅再商量一下,看看他还有什么好办法?”

载湉火爆脾气上来,把手的笔一扔,道:“昏招原来是这老头子出的,可不能算在我头上,明儿非要他给个说法不可!”

次日朝会,果然不出我所料,载湉和翁师傅又就胶州湾一事的处理办法互相争论。翁师傅摆起帝师的架子,当众为自己辩护,语气极其激烈,所有的朝臣都十分惊讶。

翁师傅也有自己的难处,为了挣回胶州湾的主权,他和张荫桓大人与德国使者海靖先后谈判了六次,最后海靖答应我方的几条要求:1,修铁路不占山东地界,2,铁路的管辖权归中国所有,3,开胶州湾为商埠,由华商自己开公司。

但德国人也开了条件,就是我方要租借一块地方给德方,另外还要送给德方一块可以停船和存放煤炭的地方。

载湉一见翁师傅如此强硬,又怪他对德国人太过软弱,所以两下里针锋相对,谁也不肯让步。

凭借帝位的唯一优势,载湉首先压过师傅一头,他道:“谈了这么久,就谈出这么个结果!租借的地盘儿,就不是我大清的地盘了?朕的意思,要你们几个再找那个海靖谈谈!这么软弱的态度,让洋人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谈判,谈判!皇上,谈判不容易啊!老臣和张大人去了德国使馆很多次,那个海靖先是极其无理,我等到了以后,他居然还在写字,半天都不理睬我等!后来我等奉命又去,他干脆连门都不开!现在又要我等前去,难道要我等再去吃个闭门羹?”翁师傅花白的胡须颤抖着,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的缘故,那张大脸盘也涨得通红,他接着争辩道:“谈成这样,连恭亲王都说很不易了!”

“你少拿六叔压我!拿谁压朕都没有用!朕只知道身为谈判大臣你们有责任保住大清的主权!”

“反正老臣已经尽力,如果皇上不满意,您另请高明好了!”

“这个结果,反正朕不满意!”

……

这样的争论一直持续到朝会结束,从此以后翁师傅和载湉陷入了冷战,每天除了公事,老爷子再也不多说一句话。

十几天以后,我在养心殿见着了载湉。他独自坐在空落落的殿里,看着外面迷蒙蒙的雾天,若有所思。

行了礼,他望向我,眼睛里闪着清澈的光,那眼神是几分落寞、几分彷徨,又带着一点无助。他似乎已经平静下来,问我道:“你是不是觉着我忘恩负义?”

我该怎样回答呢?说是吧,他也是为了国家,说不是吧?他确实没给师傅留面子。

载湉道:“我心里就是不平!小车子,你说我们这么不停地吃亏、割地、赔款,要捱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心里头屈得慌!翁师傅又不明白,我这一腔怒火,只有朝他发了!”

“总会有法子的。”我道,“要不咱跟洋人学一学?”

他一听这话,脸上不悦的神色渐渐敛去,从御案前一跃而起,朗声道:“跟我想一块儿去了!洋人的思想,咱学过来,不就是咱们的了?你看,我现在学英文呢。亲爸爸也同意的,请了好几国大使和名师教我!我想,等我学会了我自己去找洋人谈!把咱的利益全都挣回来!”

我心里暗想,那翁师傅、李中堂他们不是都失业了?

载湉接着拿了一本文书给我看,我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这么快!

《上清帝第五书》康南海

这就是康有为的那份上书!

“这个康有为先生他说得太好了!再不变法,咱大清就得亡国!我也只能像前明的崇祯一样,找棵歪脖子树吊死了!”载湉心神振奋,我也不好泼他的冷水,便问道:“那皇上要去找太后商量了?”

他几乎是顺口回答道:“那是自然,这么重要的事,我准备明天先和朝臣们商量,非要做出个样儿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