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恨过美人关(上)

我复职以后的一年多时间里见证了许多事情。太后似乎下定决心整饬吏治,重用岑春煊、削弱袁世凯,而且宗室载昌等人因为戒不掉大烟瘾被罢了官。一顶顶乌纱落地后,太后似乎也变得开明了一点儿。但是,我心里总是忘不掉以前的事情。这日太后闲来游园,邀我到德和园的戏楼陪她赏戏。

和我一同受邀的,还有因为出国考察政治,而后领衔上折,最近颇得信任的泽公爷。

我俩一向很熟,以往常常同在一府看“堂会”,可是因为那几箱银子的事儿,我被“双规”了,泽爷却因为上了“预备立宪”折,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所以,近些年联络少了些。只是我复职那日,他这个大人物依旧亲临,让我十分感动。

我和泽爷的品级相差无几,但是官职却差得远。所以,看戏的时候,我是没有座位的。正要开锣的时候,我看见载湉疾步而来,而后单膝点地行了一礼,对太后道:“亲爸爸好好看戏,儿臣告退了。”

一来就走,已成惯例。我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脸,眉峰微微蹙起,脸上总是带着很重的忧伤,只是看向太后的眼神,却极其复杂:那意思好像是冷漠的,又好像有些别的令我不解的东西。

明黄行龙五福捧寿纹的随常褂,上面扣上对襟黑底团花袼丝小夹衣,同色小米珠顶子的瓜皮帽子,这些穿戴穿在他的身上还是很合体的,只是此时的载湉,完全没有了我初见他时候的那种意气风发,相反的,脱去了年轻人的稚气,此时的载湉整个人现出一份远超年龄的沧桑之感。在我看来,就像一株有着遒劲枝干的松柏。

此时是六月时节,按现代的计算方式,又该是秋天了。更重要的是,本月末,就是载湉的生辰了。

在我的记忆中,朝变之后,载湉完全没有过过一个有模样的生日。这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同,寿日临近,太后一点表示也没有。

太后这一次略略抬了抬眼皮,对载湉道:“既然来了,你也瞧瞧吧。”

载湉低声说了个“是”,可是太后却没有邀他坐下的意思。载湉脸上掠过一丝无奈,站在秋日淡淡的阳光里,背着光看向戏台。

戏台上锣鼓聒耳,唱的居然是《哭灵牌》!这戏的内容简单,就是刘备在死去的关张二人的灵牌前祭奠二人的故事!

据我所知,这已经不是太后第一次点这出戏了!人家过生日,您老人家不祝福也就罢了,反而唱这出哭死人的戏,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压着性子听完了这出长篇大论的戏,终于在最后几句唱词上听出了太后的用心!

“恼恨那范疆、张达二强盗,害孤三弟,二贼脱逃。如今仇人俱解到,纵然我手刃狂徒难把恨消!越思越想心头恼,血海深仇怎能消?今日兴兵把仇报,不杀孙权不还朝……”

看来太后的意思很明白,就藏在这几句词里。杀害张飞的范疆张达,自然是指康、梁;被“害死”的张飞,有可能是前些年病亡的荣中堂;照这样数下去,那么刘备发誓要杀的孙权……

我看了一眼身边的泽爷,他好像不解太后的用意,只是瞧他脸上写着“扫兴”二字,努力地克制着,死坐着一动不动。

再看载湉呢?他的脸色煞白,却依然脸色冷峻地站在太后的身侧,露出那种水泼不进、不喜不悲的神色。

太后抬起眼皮斜睨了载湉一眼道:“瞧你这身子骨儿,听个戏就不行了,快快下去吧!”

载湉依旧是按着惯例,规规矩矩地行礼而退,太后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但好像也没奈何。过了一阵子,太后叫换上《宫门带》来看。

戏乐之中,太后吩咐李总管上了点心。我和泽爷等人都分到了,点心做得精巧,甘美绝伦,但是太后的话却让我轻松不起来。

太后道:“载泽、泾德,你们是后辈,为人要识大体。记住,要‘公忠体国’!”

我和泽爷对望了一眼,这才觉得太后要说正题了。谁知太后又跟了一句,“知道吗?”

我们俩个也按惯例说了一句:“臣等谨遵懿训。”

太后才笑道:“你们要是真知道了,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