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一梦惊心(下)

耳边那人的话语,犹如一把利刀,深深扎在载湉的心口,他倏然醒转,只觉满额冷汗淋漓,心头似有万斤重物堵着,说不出的难受,眼前却只有硬梆梆一张木榻,自己是穿了旧得略有些发白的明黄寝衣,直直坐在那里,那顶旧帐虽然失了本色,变成类似米黄的颜色,但依旧如纱似雾地罩在原处,并未移动分毫。黑暗之中,即使不点灯烛,仍有些流动的光透过南窗而入。载湉细想,那大概是又是一班班巡夜的。他心里暗叹,看守之人到比他这个天字第一号人犯还要更辛苦呢。

目光所及,只见旧帐之外,那原本是明黄纱制的屏风,如今在暗夜里瞧不出什么颜色,却觉得隐隐有黑影一闪,那人脚步极轻,然而敏感如斯的载湉却听得一清二楚。心头的恐惧与担忧不请自来,合着梦境一齐催发他的旧病,咳嗽牵引,浑身皆痛。

睡是睡不着了。载湉索性披衣而起,剔亮了一盏烛火,正要找卷书来看,这才瞥见纱屏后面,那个影子,有些惊惶,取了一件灰色绒制的大氅,迅速地转进来了。

载湉怒道:“怎么又是你上夜?连着五天,别的人哪里去了?”

沈爷只是低头垂眸,答得小心,道:“回皇上,今日该着奴才伺候。”

“你的班不是早过了?”

“回皇上,是奴才找德环公公和陆总管调的,以后三个月,全是奴才的班……”

载湉看了沈爷一眼,那眼光热切而依恋,一瞬看得沈廷玉心中一软。

但那样的目光随即隐去,载湉复又漠不关心地看向书本,道:“既如此,你下去吧。”

沈爷默默走向载湉,将那大氅轻轻披了,连垂胸的两根约带,也替他仔细打理了。他正看着那丝绒带子,只听载湉道:“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傻子?”

刚刚系好那带子,正要抽手退出的沈廷玉,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载湉紧紧攥住,一把甩开去,扭得他的胳膊生疼。载湉冷着脸问他道:“朕在朝上听说,年前内务府的曹喜顺病死了。朕还听说李总管想要你顶他的位子,你为何死活不去?难道要朕撵你不成?!”

“奴才不愿去。”

“你……”

“曹爷的差事,自有有能耐的人去得。只是……这里,换了谁我也不放心。”次日清早,载湉唤过陆全恩摆好了香案,默默上了一炷香,却没说一句祷告的话。上下人等,私底下揣测,以往载湉就算上香也只在偏殿,今日却亲自到正殿上来,必是受供之人很不一般。

虽然起得极早,然而拈香的仪式毕竟费时,载湉似是对起居琐事毫不关心,任由沈廷玉等人摆弄一番,打点好一切,方才坐上六人步辇,走过才放下的吊桥,离岛而去。

沈爷自然是要送他过了木桥的。但近日与往常不同,沈廷玉见他病势大有反复,便不知不觉送到了涵元门处。

然而不待他继续向前,一早上没说话的载湉,忽然使起性子,对他大喝一句:“你停着!不准走出去!不许!”

沈爷着实一惊。往日规矩是岛上近侍之人不能随同上朝,但载湉以前却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呵阻过他呀!沈廷玉停在原处不动,有些委屈、有些不解,只是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步辇,任凭湿热的风吹上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