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樱裂空

冷!

一股子钻心刺骨的寒气,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刘远山的皮肉,直往骨头缝里钻,连魂儿都快冻僵了。这股子霸道蛮横的冷意,硬生生把他从一片虚无死寂里拽了回来。

“呃……”一声压抑得几乎听不见的呻吟,从他冻得发紫的嘴唇里挤出来,气若游丝。意识像沉在冰海里的碎渣子,一点一点往上浮。先觉出的是疼——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骨头缝里都透着酸麻撕裂劲儿。接着是身下那硌人的冰凉——硬邦邦的,带着棱角,是冻土?最后是那股味儿——浓得呛人的腥臊恶臭,混着铁锈似的血腥气,直往鼻子里灌,呛得他喉咙眼发紧,差点呕出来。

眼皮沉得像坠了铅块。刘远山猛地一挣!

“嘶——”刺眼的白光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刚睁开的眼缝!疼得他立刻又闭上,眼泪刚冒出来就在睫毛上结了冰碴子。

他喘着粗气,逼着自己慢慢来。再睁眼。

一片铺天盖地的惨白,看得人心里发毛。

天是白的。厚厚的铅云压得极低,像块浸透了脏水的破布,把天光捂得严严实实,只偶尔漏下点惨兮兮的灰白。地也是白的。满眼望不到头的雪丘,像冻住的浪头,一层叠一层,一直堆到天边。雪深得能埋到大腿根。刀子似的寒风贴着地皮刮,“呜呜”鬼叫着,卷起雪粒子,打得人脸生疼。振武堂的青砖灰瓦、云江的粼粼波光、桂城的点点灯火……全没了影儿。只有死寂、酷寒、一片白茫茫的绝地。

这他娘的是哪儿?!

一股冰水似的茫然瞬间淹了刘远山。最后的记忆碎片疯了一样往脑子里冲——正堂里的生死搏杀、谢洵喷血的惨嚎、香案倒塌的巨响、三只手死死按在那块爆出刺眼靛光的“剑冠靑樱”上……然后就是那撕魂裂魄的嗡鸣和吞噬一切的靛青死光!

剑冠靑樱!

刘远山心口猛地一抽,像被冰爪子攥住了。他挣扎着想撑起来,找那惹祸的玩意儿,找老九刘威明,哪怕找谢洵那烂摊子也好。刚抬起一点身子,骨头缝里的剧痛和掏空似的虚弱就涌上来,眼前一黑,重重摔回冰凉的雪窝里。

“嘶……”掉下来的雪直接灌进脖子,激得他倒吸冷气。就这么一动,胸腹间翻江倒海似的恶心和闷痛让他差点背过气去。他这才发现,身上那件靛青练功服早烂成了破布条,根本挡不住这要命的寒气。露在外面的胳膊、脖子、脸,冻得青紫发麻,针扎似的疼。更要命的是胸腹间那股子闷痛,喘气都带着血腥味儿,八成是穿越时那空间乱流或者之前搏斗震伤了内腑。

“呼……呼……”他艰难地喘着,每一口都像吞冰渣子,割得喉咙肺管子生疼。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惊骇迷茫。得动!不然用不了一炷香,他就得变成这雪窝子里一具冻硬的尸首!

刘远山强迫自己定下神。他艰难地侧过身,避开最硌人的石头,一点点把自己蜷起来。先动手指!十根指头冻僵了,硬得像冰棍。他咬着牙,用意志驱动着,在雪地里慢慢抓握、揉搓。冰凉的雪粒子摩擦着麻木的皮肉,带来一种带着疼的“活气儿”。接着是脚趾头,在冻硬的破靴子里使劲勾。然后是胳膊、腿……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耗尽了力气,汗还没出来就冻成了霜。

道家静心的法门在这生死关头起了作用。他摒除杂念,意念沉入丹田,拼命调动着体内残存的那一丝丝微弱热力,沿着冻僵的四肢百骸,极其缓慢地导引。这不是啥高深内功,就是站桩养气时摸到的一点调息皮毛,此刻却成了吊命的唯一本钱。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盏茶,也许像一辈子那么长。刘远山终于觉出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刺痛——血在冰封的血管里硬挤过去的信号!他猛地一咬牙,胳膊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把自己从雪窝子里硬撑了起来。

寒风像无数把冰刀,瞬间刮过他裸露的皮肉,带走那点可怜的热乎气。他剧烈地咳起来,每咳一下都震得五脏六腑移位,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儿。顾不上了。他一边咳一边喘,用冻得通红、刚有点知觉的手,发疯似的扒拉身下的雪,找!找那青铜靛玉!找老九!

雪冰得刺骨,混着黑泥碎石。没几下,手指头又冻麻了,指甲缝里塞满黑泥。除了冰凉的雪和冻土,屁都没有。没有青铜,没有靛玉,没有老九那件黑T恤的碎片,连谢洵溅的那摊血也消失得干干净净。振武堂那场生死搏杀,就像一场隔世的噩梦。

一股冰冷的绝望猛地攫住了刘远山的心。老九……难道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远山狠狠甩了下头,把这念头压下去。他手脚并用,想站起来。两条腿沉得像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一使劲儿就扯着内腑疼。试了几次都摔回雪里。他放弃了,改成在深雪里往前爬。目标——风雪里若隐若现的一片矮趴趴的黑影。可能是岩石,是山坳背风面,是他眼下唯一的活路!

雪深没腰,每往前拱一下都费老劲。破布条湿透了贴在身上,寒气像跗骨之蛆,拼命吸走那点体温。刀子风卷着雪粒子,抽在脸上脖子上,皮肉早麻了,只剩火辣辣的疼。内腑的伤在又冷又热的刺激下,疼得更钻心,喘气都像火烧。

他咬紧牙关,嘴唇冻裂了,血丝刚冒头就结成了冰。意念死死守住丹田那点微弱的气感,艰难导引着,护住心脉,跟这无孔不入的寒气和掏空似的虚弱死磕。脑子里就一个念头:爬过去!到那片黑影下面!

时间没了意义。只有鬼哭似的风声和身子蹭雪的“沙沙”响。意识在极寒和疲惫里开始模糊,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自己像只滚在热锅上的蚂蚁,离那片活命的阴影那么近,又他妈那么远。

就在他觉得最后一点力气快耗光,魂儿又要沉进冰窟窿时,手指头碰到了又硬又冰的东西!不是雪了,是盖着薄冰的、糙手的石头!

一点微弱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快灭的生命之火。刘远山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手脚并用,死命往前一拱!

总算,整个身子缩进了一块突出巨岩形成的凹槽里。风小多了,雪也砸不到身上了。地面还算干,只铺着层薄雪。

“嗬……嗬……”刘远山瘫在冰冷的石头上,像拉破风箱似的喘,每吸一口都像肺叶被撕开,冰凉的空气刀子似的刮过喉咙。他蜷成个虾米,本能地缩着。身子抖得控制不住,牙关格格打架。

他艰难地抓起一把身下干点的雪,不顾刺骨冰寒,死命搓着冻得青紫麻木的脸、耳朵和手。雪粒子摩擦着皮肤,带来尖锐的疼,却也逼着血活络起来。搓了一会儿,又抓起雪团子,小口小口往嘴里塞。冰凉的雪水流过火烧火燎的喉咙,掉进冰窖似的胃里,激起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好歹算灌了点水。

做完这些,他连抬手指的劲儿都没了。背靠着又冷又硬的石头,他闭上眼,全力运转那点可怜的道家导引术。意念沉到身体最深处,守着那点风里残烛般的生命火苗,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体内最后一丝热乎气,沿着任督二脉极其缓慢地转,死命护住心脉、丹田和伤重的内腑。

风雪在岩壁外头鬼哭狼嚎,卷起一团团雪雾。岩壁底下,蜷着的身影一动不动,只有微弱到快看不见的呼吸白气,证明他还吊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个时辰,也许更久。刘远山再睁眼时,眼里的茫然虚弱褪了点,换上了冰碴子似的冷硬。体温还是低得吓人,但那股要命的僵麻劲儿缓了些,手指头也能活动了。

他撑着坐起来,仔细检查身上的伤。胸腹间的闷痛还在,骨头应该没断,像是脏腑给震伤了。胳膊腿上有几道被石头冰棱划的口子,不深,但冻得发白,边儿上麻木。最麻烦的是耗空的体力、内腑的震荡伤,还有这没完没了吸人阳气的鬼天气。

得找个更牢靠的窝,或者生堆火!

他扶着岩壁,艰难地站起来。腿还是软,但能撑住了。他探出头,顶着风雪往外看。还是白茫茫一片,风雪好像更大了,看不清几步远。他待的这块石头,在一个缓坡山坳的底儿上。两边是盖着厚雪的山梁,像两条大白胳膊搂着这儿。

他眼神锐利地扫着四周。突然,山坳对面,离他二三十丈远的一处陡峭岩壁底下,一个不起眼的、被雪埋了半截的黑窟窿,让他眼皮一跳!

那洞口不大,猫着腰才能进去,藏在几块怪石后头,要不是他站的角度刁钻,加上练武人眼毒,根本瞅不见。

洞!

刘远山心口猛地一撞!天然的避风港!钻进去,起码不用挨这要命的风刀雪箭!

求生的念头给了他新力气。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再次割着肺管子,管不了了。他猫着腰,尽量借着山坳底起伏的雪堆和石头当掩护,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又死倔地朝着那洞口拱过去。

洞口比远处瞅着的更窄,被垂下来的冰溜子和堵着的雪块子遮了大半,就剩个歪歪扭扭的缝,瘦子都得侧着身往里挤。一股子透骨的寒气混着浓重的土腥石头味儿,从洞里一股股往外冒。

刘远山半点没犹豫。他抽出插在破裤腿里的半截断棍,小心敲掉洞口边最悬乎的冰锥子。然后侧过身,把破布条子往紧里裹了裹,屏住气,一点点往那黑窟窿里蹭。

“咔嚓……簌簌……”身子蹭着冰冷糙手的岩壁和冰层,动静刺耳。寒气瞬间裹了全身,比外头风雪地里还冻人,还闷得慌。洞里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能吞光吃声儿。

刘远山蹭进去一丈来深,身后的风雪声和光亮彻底没了。他背靠着冰凉的岩壁,拉风箱似的喘,肺管子疼得像要裂开。黑地里,就剩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和心口打鼓似的“咚咚”响。

他摸索着,从破衣襟内衬里,费劲巴拉掏出个油纸包得严实的小玩意——一小撮引火的火绒,一片薄薄的燧石。振武堂养成的习惯,贴身带着防个万一,没成想在这绝地里成了救命稻草。

“嚓!嚓!嚓!”

黑地里,燧石砸在岩壁上蹦出几点火星子,转眼就灭。刘远山的手冻僵了,动作笨得不行。他咬紧后槽牙,把火绒凑得更近,死命稳住哆嗦的手。

“嚓!嚓!嚓!”

终于,一粒稍大点的火星子蹦跶了一下,准准地溅在火绒边上!

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小火苗,像黑宇宙里蹦出的第一颗星星,艰难又死倔地在刘远山冻僵的手心里头亮了起来!

光!

这点微弱的光,此刻带来的暖乎气和盼头,比天上的日头还金贵。刘远山小心翼翼捧着这宝贝火苗,凑到地上,点着了事先从洞口划拉进来的几根枯草和细柴火棍。

篝火,总算着了。火苗就拳头大,噼啪响着,散着微弱的热乎气和树脂味儿。可在这绝对的黑和冻死人的寒里,它就是活命的灯塔,一下子把憋死人的绝望给撵跑了。

借着这晃悠不定的火光,刘远山总算看清了这临时窝的全貌。

洞不大,像个歪嘴葫芦。他待的外头稍宽敞点,丈把方圆,地面还算平,堆着些碎石和干土面子。里头缩进去,变成个更小的耳洞,黑咕隆咚看不清深浅。洞壁是糙手的灰黑石头,湿漉漉结着层薄冰。空气又冷又潮,一股子浓重的土腥味儿,还混着种……说不出的、像沉淀了万年的死气。

他小心添着捡来的细柴,让火苗撑着。然后,仔细摸着洞壁。手指头划过冰凉糙手的石头,又硬又实在。火光跳着,在凹凸不平的岩壁上投下鬼影似的晃悠光影。

突然,手指头在靠近耳洞口的岩壁上,摸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不是天生的坑洼,是……刻出来的道道!

刘远山精神一振,立马把火把凑近。昏黄的火光下,一片盖着灰土和薄冰的岩壁露出来。他用袖子使劲蹭掉浮灰冰碴。

刻痕!清清楚楚、用啥尖东西划出来的道道!

线条古拙、简单,甚至有点糙。不是字,是一幅幅顶顶简单的画儿!

第一幅:一个盘腿坐着的小人儿,俩手虚抱着小肚子,那架势跟他站的两仪桩有点像。小人儿身子里头,画着几条顶简单的线,从肚子出来,往上通到脑瓜顶,往下通到脚底板,像个简陋的圈圈。

第二幅:还是那个盘腿小人儿,可小人儿周围的空气里,画着些小得跟灰似的点儿,好像正被小人儿慢慢吸进身子里。旁边还画了个漩涡似的符号。

第三幅:小人儿站起来了,摆了个出拳的架势。怪的是,小人儿抡出去的胳膊上,线条不是直的,变成波浪似的弯弯绕,好像劲儿在里头流着、走着。

第四幅:画儿变复杂了点。小人儿对面是个大箭头,像是外来的劲儿。小人儿身子歪着点,胳膊画着螺丝转似的圈圈,好像跟那箭头碰上的时候,把那股劲儿引开、卸掉了。箭头撞的地方,画着水波纹似的圈圈。

第五幅:也是最后一幅,最模糊,像是给后头蹭花了。画着小人儿站在高处,头顶是用几笔勾的星星,脚下是山峦线。小人儿身子里那个圈圈线变粗变亮了,好像跟天地间那股气连上了。

刘远山的心跳得像打鼓!他屏住气,手指头哆嗦着摸着这些古里古怪的刻痕。这画儿看着糙,可里头透出的意思,跟他从小练的八极拳桩功、发劲的道理,还有师父韦金狮偶尔提点的“气贯全身”、“以柔克刚”的至高境界,隐隐对上了号!更跟他穿越前在振武堂正堂,挡谢洵那记夺命肘时,身体里自己冒出来的那股子“柔化”劲儿,严丝合缝!

尤其是那“波浪似的劲儿”、“螺丝转似的卸力”,还有那“连着天地气儿”的模糊影子,像道闪电劈开了他脑子里关于“柔化”的团团迷雾!这绝不是碰巧!留下这刻痕的主儿,绝对是个深通此道的绝顶高人!

道书里那些玄乎的“气”、“意”、“天人感应”的说法,这会儿不再是摸不着边的字儿,而是跟这冰凉的石头、跟他自己快散架的身子、跟这要命的鬼地方,狠狠撞出了火花!

他猛地想起自己贴身藏着的那本《黄帝内经》残本!可惜,那破书,连同那本《道德经》,早在那场要命的穿越里化成了灰。可那些翻来覆去看过、半懂不懂的字句,这会儿却贼清楚地在脑子里蹦出来:

“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

“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瘀……”

这些话,跟眼前的刻痕,跟自己的遭罪,对上了!撞上了!

刘远山像挨了记雷劈,僵在冰凉的岩壁前头。巨大的震撼和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开窍感,像大浪一样拍过来,把他强撑的冷静拍得稀碎。这不是瞎扯淡的玄乎!这是把人身子骨里那点潜力挖到极致!是“气”跟“力”、“意”跟“形”、“里”跟“外”揉到一块儿,按着天地规矩弄出来的神异效果!是真真正正的国术登天梯!

“道法自然……刚柔相济……”师父韦金狮那沉甸甸的话,隔着不知道多远,又在他耳朵边炸响了。

他慢慢盘腿坐下,就在这晃悠的火堆旁,对着那面刻着古老门道的岩壁。不是为了躲寒,是带着拜祖师爷似的虔诚和找活路的疯劲儿。

闭上眼,拼命压住乱蹦的心跳。意念不再光守着丹田,而是试着按第一幅画儿的法子,想象着身子里有条道儿:从丹田出来,过心口,穿喉咙,直冲脑瓜顶深处,再顺着脊梁骨往下走,过尾巴骨,分进两条腿,直到脚底板,最后从脚底板再回来,灌回丹田。虽然穴位名儿他叫不全乎,可大致的路子在这刻痕的点拨下,透亮了。

同时,他调着呼吸。不再是硬扛那冰凉的疼,而是学着第二幅画儿的意境。吸气时,意念引着,好像不光是把凉气吸进肺里,更是把这天地间那股子看不见摸不着、可又真真存在的“精微气儿”,从鼻子嘴、从浑身毛孔,慢慢引进来,灌进那条意念画出来的道儿里。呼气时,就把身子里因为伤、因为冻、因为累攒下的“浊气”、“病气”慢慢呼出去。

意念引路,呼吸搭桥!

刚开始,屁感觉没有。只有凉气在鼻子肺里钻的疼,还有光靠想带来的累。

可刘远山心硬得像铁砧。他摈除所有杂念,像老僧入定,一遍又一遍地转着这简陋的意念圈,调着呼吸的节奏,死命去“感觉”那没影儿的“气”。

时间在死寂里一点点溜走。火堆噼啪响着,火光在他石头似的脸上跳。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半个时辰,也许更久。

就在他心神快要沉进那种啥也不想、空落落的状态时——

一丝弱得几乎抓不住的异样感,像往古井里丢了粒灰,极其轻巧地,在他意念画出来的道儿里,极其缓慢地“流”了一下!

这感觉太模糊了,眨眼就没了,跟幻觉似的。可刘远山的心神却猛地一激灵!

不是热流!不是力气!是种……说不出的、好像带着微弱心跳的“活物儿”!像冻得梆硬的河面下,第一滴化开的春水悄悄动了!

气感!

虽然弱得像风里的小火苗,飘忽不定,可它真来了!在道书的引子下,在这古老刻痕的点拨下,在这快咽气的绝境逼迫下,在他自己死不服输的狠劲儿催动下,那扇通着人身子里更深门道的破门,总算让他撬开了一条缝!

“呜嗷——!”

一声凄厉、凶残、饿得发疯的狼嚎,像根冰锥子,猛地扎穿了雪原的死寂,也狠狠捅进了刘远山刚摸着点气感的心神里!

他唰地睁开眼!篝火的光在瞳孔里乱跳,映着他瞬间绷得像铁板的冷脸。那狼嚎……就在洞口外头不远!还不止一声!

“呜嗷——!”

“呜——!”

紧接着,又是几声或尖或哑的嚎叫跟着响,一呼一应,带着发现猎物的狂喜和嗜血的杀意,飞快地由远及近!

狼群!

刘远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冰窟窿底。在这冻掉下巴的鬼地方,一头饿狼都能要命,更别说一群配合默契、红了眼的狼群!肯定是篝火的光或者他爬过来留下的味儿把它们招来了!

他飞快扫了眼火堆。火苗没了新柴添,已经小得快灭了,随时会熄。洞外风雪还在鬼叫,可狼群低沉的咆哮和爪子扒雪的“沙沙”声已经听得真真儿的,越来越近!

跑?在这埋半截腿的雪地里,拖着内伤的身子,跟一群跑死狗的狼比脚程?那是找死!

守?这窄洞口是能卡着不让狼全进来,可要是被堵死,照样是瓮里的王八!

唯一的活路,就在这洞口!借着地势,死扛!

生死关头,刘远山反而彻底冰住了。眼里最后那点迷茫虚弱被冻成了杀机,像雪原上磨了千年的冰碴子。他猛地站起来,动作因为内伤有点僵,可那股子磐石般的沉劲儿瞬间漫开。

他动作飞快。先抽了火堆里最旺的两根粗柴当火把。火头子多少能吓唬吓唬畜生。接着眼珠子跟刀子似的扫过洞底,飞快捡起几块大小趁手、带尖棱的石头塞进破衣襟。最后,抄起那根一直带着的、一头断成尖茬的粗木棍——这是他眼下唯一的“家伙事”!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血腥味儿的凉气灌进肺里,像把胸腔里憋着的战意点着了。他侧身贴到洞口内侧,背靠冰凉岩壁,大半个身子缩进阴影里。左手紧攥烧着的木棍,火苗在洞口外的寒风里乱晃,噼啪炸响。右手紧握着那根尖头木棍,像攥着杆短矛,棍尖斜指洞外风雪弥漫的黑,胳膊稳得像焊在了地上。

意念沉进身子骨里,不再刻意引那点微弱的气感,而是把它揉进每个骨节缝,榨出身体深处最后一点本钱。刚琢磨明白的那点“柔化”门道,这会儿不再是空想,成了活命的本能——怎么用最小的本儿,扛住最狠的撞!怎么在绝地里,把每一分力气榨出油来!

洞外风雪里,几双冒着幽绿鬼火的眼睛,像地狱里飘出来的灯笼,在离洞口不到十丈的雪堆后头亮了起来。贪婪、凶残、冰冷的目光,死死咬住了洞口跳动的火头,还有火光后面那个模糊的人影儿。

低沉的、带着威胁的咆哮从狼嗓子眼儿里滚出来,夹着磨牙的“咯咯”声。几头块头贼大、毛色灰白、沾满雪泥的饿狼,慢慢从雪堆后头显了形。肩高快赶上人腰了,骨架粗壮,蓬松毛皮下腱子肉虬结,一看就是在这苦寒之地熬出来的狠角色。打头的那只尤其雄壮,脑门上一道狰狞的旧疤,幽绿的狼眼死盯着洞口,喉咙里咕噜着低吼。

僵持就喘了几口气的功夫。饿劲儿最终压过了火头子带来的那点忌惮。头狼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咆哮!

“嗷呜!”

左边一头最毛躁的饿狼应声就扑!四爪猛蹬雪地,带起一蓬雪雾,像道灰影子,压低了身子,血盆大口一张,森白交错的獠牙露出来,裹着一股子腥风,直冲洞口!目标就是刘远山露在火光下的大腿根!典型的掏裆撕咬!

来了!

刘远山瞳孔一缩,身子纹丝不动,像钉死在石头上的桩子。就在饿狼扑进洞口、腥臭气快喷到脸上的刹那!他左手攥着的火棍猛地往前一送!不是捅,是像毒蛇吐信子似的闪电一“点”!

噗!

烧得滚烫、带着树脂的棍头,准准地戳在了饿狼探出来的、湿乎乎的鼻尖上!

“嗷——呜!”一声惨嚎变调地炸开!皮肉烧焦的糊味弥漫开。鼻子这最脆的地儿挨了重创,剧痛让这饿狼瞬间乱了套,前冲的势头猛地一顿,疼得它本能地就想缩头。

就在它动作变形、重心不稳的电光火石间!刘远山蓄势待发的右手动了!紧握的尖头木棍不再是直捅,带着一股子短促、凝聚、像毒蜂蜇人似的寸劲,借着拧腰转胯的爆发力,“嗖”一声撕裂空气,快得像道闪电,直捅出去!

噗嗤!

尖锐的木茬子,裹着刘远山全身榨出来的狠劲儿,精准无比地插进了饿狼因剧痛而大张的嘴深处!从软乎的上颚直插进去,瞬间捣进了脑仁儿!

“呜……呃……”饿狼的惨嚎卡在嗓子眼儿,身子像被抽了筋,猛抽了两下,眼里的凶光“唰”地灭了,沉重的身子“噗通”砸在洞口里侧的碎石地上,汩汩的鲜血混着脑浆子从口鼻往外冒,在冰凉的石头地上漫开,腾起带着浓烈腥气的白雾。

快!准!狠!一下毙命!

用火头子搅局,抓住那眨眼即逝的破绽,用最小的动作、最直接的杀招,把力气使到顶!这就是八极拳“短小精悍”的贴身短打精髓!更是把刚琢磨透的“劲力凝聚爆发”跟玩命实战揉到了一块儿!

可同伴瞬间毙命的惨样儿,非但没吓退狼群,冲鼻子的血腥味儿反倒彻底点着了这帮畜生的凶性!

“嗷呜——!”头狼发出一声怒到极点的咆哮!这回,它不试探了!巨大的身子像离弦的箭,亲自扑了上来!同时,右边和后头,另外两头饿狼也一块儿动了!三面夹击!头狼正面直扑刘远山面门,血盆大口奔着脖子就咬!右边那头矮身窜向他腰腹,想撕开肚皮!后头那头狡猾地想绕侧面,咬他的支撑腿!

杀机陡升!

刘远山汗毛倒竖!左手火棍猛地一个横扫,带着风声和乱蹦的火星子,逼退了右边扑腰的那头。同时,身子像被狂风吹的劲竹,猛地向后一个极其利索的滑步,险之又险地让头狼那致命的一口咬了个空!獠牙带着腥风,擦着他脖子皮就过去了!

可头狼的利爪带着撕破布似的锐响,狠狠抓向他后撤时露出的胸膛!

躲不开了!刘远山眼中厉芒一闪!右手那根沾满脑浆血的木棍来不及回防。就在爪子快挨上皮的瞬间,他胸膛猛地往里一缩,后背腱子肉像波浪似的瞬间绷紧、鼓起!意念引着体内那点微弱却实在的“气感”,瞬间全聚到了胸腹之间!

噗!

利爪狠狠挠在了他破衣襟下紧绷的胸膛上!预想中皮开肉绽的声儿没响!刘远山只觉得一股子巨力狠狠撞在心口,像挨了记闷锤,内腑剧震,喉咙一甜,血腥气上涌!可身子只是狠狠一晃,脚下像生了根,硬是扛住了这能开膛破肚的一爪子!

头狼眼里闪过一丝人似的惊愕!它那爪子像挠在裹着厚牛皮的生铁疙瘩上!虽说挠出了几道深血口子,可压根没撕开肉!更有一股子邪门的反震劲,震得它爪子发麻!

就在头狼旧劲儿刚过、新劲儿没接上,因惊愕动作一滞的瞬间!刘远山强忍着心口剧痛和翻腾的气血,被震得微仰的身子像压紧的弹簧,借着后仰的势能猛地往前弹回!右肩膀像撞城门的木桩,聚着全身的力气和憋屈的怒火,一记毫无花哨、刚猛暴烈到顶的八极拳铁山靠,狠狠撞向头狼扑空了的软肋!

“嘭!!!”

闷雷似的肉体撞击声在窄洞里炸响!夹着清脆的、让人牙酸的骨头断裂声!

“嗷——!”头狼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巨大的身子被这凝聚了刘远山搏命一击的恐怖力道撞得横飞出去,“轰”一声重重砸在洞口的岩壁上,碎石簌簌往下掉!它挣扎着想爬起来,可软肋那儿明显塌下去一块,口鼻喷着带血沫子的血,内脏指定是烂了!

然而,就在刘远山撞飞头狼的当口,那头绕到侧后的饿狼,抓住了这眨眼即逝的空档!它悄没声地扑上来,大嘴一张,獠牙闪着寒光,带着股腥风,狠狠咬向刘远山毫无防备的左腿小腿肚子!

刘远山撞飞头狼后,身子正处在发力的回旋劲儿里,重心还没完全稳住!眼角扫到侧面扑来的黑影,心头警钟狂鸣!躲?来不及了!

“滚开!”生死一线,刘远山发出野兽似的嘶吼!左腿非但不后撤,反而像条钢鞭似的猛地向后一记凶狠的倒踢!聚着全身剩下的力气和搏命的凶性!

砰!

这一脚像铁桩子似的狠狠踹在了饿狼的下巴颏上!巨力直接把饿狼踹得向后翻了个滚,下巴骨碎裂的声儿听得真真儿的,疼得它呜咽起来。

可刘远山自己也因为强发力、重心不稳,加上左脚蹬出去的反劲儿,身子一个趔趄,向后踉跄了一步!

就这一步!

那头被他用火棍逼退、一直在右边打转的饿狼,眼中凶光爆射!它像条等食儿的毒蛇,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猛地再次扑上!这回,它躲开了刘远山仓促抡过来的火棍,大嘴一张,獠牙闪着寒光,带着股腥风,狠狠咬向刘远山踉跄时暴露的、握着尖木棍的右手腕子!

角度刁钻!时机狠毒!

刘远山旧劲儿刚泄,新劲儿没生,身子打晃,右手家伙在外,根本来不及收!

一股冰冷的死气,瞬间掐住了他的喉咙!

“……醒醒!杂种!该你上场了!”

画面一转,一桶冰冷刺骨、馊臭扑鼻的脏水,像根沉重的鞭子,狠狠抽在刘威明的头上、脸上、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神经上,把他从一片混沌、满是靛青死光的昏迷里,粗暴地拽了回来。

“呃啊……咳咳咳……”刘威明猛地呛咳起来,腥臭的脏水灌进鼻子嗓子眼,火烧火燎地疼,差点背过气。他本能地想撑起来,却扯动了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仿佛每块骨头都被拆开又胡乱拼了回去,肌肉酸胀麻木得不像自己的。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摇晃的昏黄光影和几个晃动的人影。

“妈的!挺能装死!给老子起来!”一个粗嘎、沙哑、带着浓重怪腔的声音在头顶炸开,满是暴躁和不屑。

紧接着,一只穿着厚实皮靴的大脚丫子毫不留情地踹在刘威明的腰眼上!

“呃!”剧痛让他瞬间蜷成了虾米,胃里翻江倒海,差点把苦胆水都吐出来。这一脚也彻底把他踹清醒了。

他猛地甩头,想甩掉眼前的眩晕和水渍。视线渐渐清楚。

先看见的是粗糙的、糊满黑褐色污垢的原木地板。空气里一股子让人作呕的混合味儿——浓烈的汗臭、劣质油脂的膻气、铁锈的腥味儿、尿臊屎臭、还有……一股子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这味儿像无数小虫子,直往鼻子里钻,拱得他本就翻腾的胃更难受。

他抬起头。

这地方像个巨大的、肮脏的牲口棚,或者说……奴隶窝?空间挺大,可矮得压人,用粗原木和石头胡乱搭的。顶上吊着几盏晃悠的昏黄油灯,投下鬼影似的光。眼前景象看得人喘不过气。

地上铺着脏得发黑的烂草,横七竖八瘫满了人!或者说,一群没了人形的活尸。大多裹着破布似的单衣,有的干脆光着膀子,身上新旧鞭痕、淤青、化脓的伤口叠在一起。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眼神空洞得像死鱼,对周围的一切都没了反应。只有偶尔几声痛苦的哼哼或压抑的咳嗽,证明他们还吊着口气。空气里塞满了绝望和死味儿。

几个穿着同样糙、但明显结实不少的皮甲、腰挎弯刀、手里拎着皮鞭或水桶的壮汉,像赶牲口似的在这些“活死人”中间溜达。他们块头大,满脸横肉,虬髯打结,眼神凶得像狼,看人像看物件,透着股居高临下的漠然。嘴里叽里咕噜说着刘威明完全听不懂的、喉咙里打滚的话,时不时抽一鞭子动作慢的,或者像刚才对付他那样,用脏水泼醒昏睡的。

刘威明低头看自己。身上那件标志性的黑T恤早没了,就剩条同样破破烂烂、糊满泥污血渍的迷彩工装裤。光着的膀子腱子肉虬结,线条还在,可也布满了青紫的淤伤和擦痕。手腕子脚踝上,套着沉重冰凉的生铁镣铐,糙边磨破了皮,渗着血丝子。

这他妈是哪儿?缅北?大牢?

巨大的困惑和更凶的怒火“腾”地冲上刘威明脑门。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咔吧”作响。振武堂正堂的搏命、剑冠靑樱的邪乎异变、撕魂裂魄的靛光……最后的记忆碎片疯了似的往脑子里灌。老四呢?谢洵呢?那该死的青樱呢?!

“看什么看?黄皮杂种!”那个踹醒他的皮甲壮汉,一个脸上带刀疤、缺了半拉耳朵的家伙,见刘威明不仅没像别人似的赶紧爬起来,反而敢用那种吃人的眼神瞪自己,顿时火冒三丈。他扬起手里的皮鞭,带着刺耳的破风声,狠狠抽向刘威明的脸!鞭梢上还挂着暗红的血痂和倒刺!

找死!

刘威明眼中凶光炸裂!骨子里那股宁折不弯的暴烈和穿越前的憋屈火气像火山一样喷发!管他娘的是哪儿,管对面是谁!敢对他挥鞭子?拿命来换!

鞭梢眼看就要抽中脸皮的瞬间!刘威明上身猛地一个快如闪电的后仰铁板桥!鞭梢带着腥风,擦着他鼻尖扫了过去!同时,他戴着沉重镣铐的双脚像毒蝎子甩尾巴,猛地向上一个凶狠的倒踢!镣铐的铁链子绷得笔直,带着风声,狠狠扫向刀疤脸支撑腿的膝盖弯!

这一下太突然,又快又毒!刀疤脸显然没料到这个新来的“黄皮杂种”不光敢躲,还敢还手,身手还这么利索!他惊怒交加地怪叫一声,仓促间只能猛向后蹦开半步!

砰!

沉重的镣铐带着刘威明全身的狠劲儿,狠狠砸在刀疤脸刚才站的地面上,把脏草和下面的冻土砸出个浅坑!尘土乱飞!

“该死的猪猡!反了天了!”刀疤脸险险躲过这要命的一下,又惊又怒,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唰”地拔出腰间的弯刀,刀锋在昏黄油灯下闪着冷光!旁边另外几个监工也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带着狞笑,拔出家伙,堵死了刘威明所有退路。整个窝棚瞬间死寂,那些麻木的囚徒吓得缩成一团,生怕溅一身血。

刘威明喘着粗气,戴着镣铐的脚稳稳踩回地面,身子微弓,摆出个死斗的架势。虽然戴着沉重的镣铐,虽然身子骨状况糟透,可他那双眼里烧着的凶悍战意像实质的火焰,死死咬住拔刀的刀疤脸。想让他刘威明像条狗似的趴着?做梦!

就在这火星子乱蹦、马上要见血的节骨眼!

“住手!巴尔克!”

一个冰冷、威严、带着明显头头儿腔调的声音,像盆冰水浇灭了窝棚里即将爆开的杀气。说的跟监工一样的怪话,但更清楚、更有力。

随着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窝棚门口。来人没穿监工那种糙皮甲,一身深棕色、剪裁利落的皮质军服,外面罩着件厚实的黑毛皮大氅。四十上下年纪,脸冷得像刀劈斧剁出来的,鹰钩鼻,薄嘴唇抿成一条线,一双深陷的灰眼珠像冻住的湖,没半点人味儿地扫过场子。腰里挎着把镶兽骨、嵌暗红宝石的弯刀,无声地显摆着身份不同。正是监工嘴里的“巴图鲁”大人。

被叫巴尔克的刀疤脸监工看见来人,脸上的凶相瞬间变成了谄媚和畏惧,赶紧收刀,低头哈腰:“巴图鲁大人!这新来的黄皮杂种敢炸刺……”

“废物。”巴图鲁冷冷截断,目光像冰锥子,落在刘威明身上,上下刮了一遍。那眼神全是掂量、估价,还有种看物件值多少钱的冷酷。“一个戴着镣铐的奴隶,都能差点要了你的命?看来是我平时对你们太松了。”

巴尔克脑门子瞬间冒汗,屁都不敢放。

巴图鲁的目光在刘威明虬结的筋肉、满是伤却挺得笔直的脊梁骨,还有那双烧着不屈火苗的眼睛上停了几秒。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扯了一下,那不是笑,是看到有趣猎物的残忍兴味。

“把他拎到‘血爪’那边去。”巴图鲁的声音没一点波澜,像在吩咐扔块垃圾。“让‘屠夫’热热身。告诉‘屠夫’,留口气,别弄死。这新玩具,兴许能换几个钱。”

“是!巴图鲁大人!”巴尔克如蒙大赦,挺直腰板吼了一嗓子。再看刘威明的眼神,充满了幸灾乐祸和残忍的期待。

“‘血爪’?‘屠夫’?”刘威明听不懂他们放什么屁,可从巴尔克和周围监工突然变得兴奋残忍的脸,还有那些囚徒眼里更深的恐惧,他立马明白,这绝不是什么好路数!一股更凶的怒气和嗜血的冲动在他腔子里翻腾。他死死盯着那个叫“巴图鲁”的军官,眼里的火苗子快喷出来了。

两个块头格外壮的监工狞笑着凑上来,粗暴地架起刘威明的胳膊。沉重的镣铐限制了他,加上身子有伤、内腑震荡带来的虚,他挣了几下,竟没能立刻甩开。

“放开老子!狗娘养的!”刘威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身子死命扭动,镣铐链子哗啦乱响。

回应他的是狠狠捣在胃上的一拳!

“呃!”剧痛让他瞬间弓成了虾米,胃里翻江倒海。

“老实点!黄皮猪!待会儿有你好受!”巴尔克狞笑着,又朝刘威明的腿弯踹了一脚。

刘威明被两个如狼似虎的监工拖死狗似的拽着,踉跄地穿过肮脏的窝棚。沿途麻木的囚徒惊恐地缩头。空气里那股血腥味和绝望味儿越来越浓。

他被拖出窝棚,外头刺骨的寒风激得他一哆嗦。眼前是个巨大的、用粗原木围起来的营地。四周是盖着厚雪的黑色山影。营地中间,一个巨大的、用粗原木围起来的圆场子格外扎眼。场子边烧着熊熊火盆,照亮了空气里带着血腥气的淡淡白雾。场子里头,深褐色的泥地早被暗红发黑的血浆子浸透了不知多少遍,冻成了层恶心人的冰壳子。离老远就能听见场子里传出的野兽咆哮、沉重的撞击声、还有……骨头碎裂的脆响!加上周围看台上传来的、像海啸似的疯狂嚎叫和嘶吼!

角斗场!

刘威明瞬间明白了自己被扔到了什么地方!一股子冰碴似的寒意,混着冲天的怒火和一股子被彻底点燃的原始兽性,在他身子里炸开了!

他被粗暴地搡进了角斗场入口旁边一个用粗木栅栏围起来的破烂“准备区”。这儿更像露天的牲口栏,地面一样泥泞肮脏,混着血污和屎尿。栅栏外就是鬼哭狼嚎的角斗场,栅栏里关着几个和他一样等着上场的倒霉蛋。有的眼神空洞像待宰的羊,有的喘着粗气像受伤的狼,眼里是绝望的凶光。空气里塞满了恐惧和死气。

“哐当!”准备区的破木门锁死了。巴尔克隔着栅栏,指着场子中间,对刘威明露出个残忍的笑,用生硬的怪腔吼道:“黄皮猪!看清楚了!那就是你的下场!‘屠夫’会好好‘伺候’你的!哈哈哈!”

刘威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角斗场中央,一个铁塔般的巨汉杵在那儿,像从地狱爬出来的煞神。身高近两米,浑身肌肉疙瘩像岩石块垒成的盔甲,上面爬满了蜈蚣似的恐怖伤疤。光着膀子,下身穿条破皮裤,脚蹬沉重的铁靴。手里拎着一把巨大无比、沾满暗红血污和碎肉骨茬的双手战斧!斧刃在火盆光下闪着森森冷光。

他的对手,是个同样高壮、握着短矛和木盾的囚徒。那囚徒脸上带着豁出去的疯劲儿,嘶吼着,用盾牌护身,挺矛刺向巨汉的小腹!

面对刺来的矛尖,“屠夫”那张横肉脸上,咧开一个恶鬼似的狞笑!他不躲不闪,抡起那柄巨斧就劈!

呼——!

战斧带着撕裂布帛的恐怖尖啸,划出一道死亡的弧光!

咔嚓!噗嗤!

先是木盾像纸片一样被劈爆的碎响!接着是短矛被巨力砸断的脆声!最后,是战斧余势不减,狠狠剁进囚徒左肩,深可见骨的恐怖撕裂声!血像喷泉一样飙了出来!

“嗷——!”囚徒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身子被这恐怖的一斧劈得歪向一边。

“屠夫”狂笑着,像玩耗子的猫,没急着结果对手。他猛地抬起穿铁靴的大脚,狠狠踹在囚徒心窝子上!

“嘭!”闷响声中,囚徒像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嘴里喷出的血在空中划了道红弧,重重砸在场地边的围栏上,抽搐两下,不动了。

“屠夫!屠夫!屠夫!”看台上瞬间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狂热嚎叫!那些裹着各式皮裘、皮甲,脸膛粗野的兵痞和小头目们,挥舞着拳头和酒囊,脸红脖子粗,眼里全是嗜血的疯狂!

“屠夫”得意地举起血糊糊的战斧,朝着看台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享受着这血淋淋的欢呼。他那双牛眼似的眼珠子,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准备区,最终,带着赤裸裸的轻蔑和残忍的期待,落在了刚被搡进来的刘威明身上!

那眼神,跟看砧板上喘气的肉没两样。

刘威明隔着木栅栏,跟“屠夫”那双塞满暴虐和杀戮欲的眼睛对上了。他胸口的怒火,像被浇了滚油,“轰”地烧穿了天灵盖!所有的困惑、迷茫、憋屈,在这一刻全化成了最原始、毁灭一切的狂暴战意!

他猛地攥紧戴着沉重镣铐的拳头,骨节因为巨大的力量“噼啪”爆响!一股源自骨头缝里的凶煞之气,像沉睡的太古凶兽,轰然苏醒!尽管身上带伤,尽管戴着枷锁,可那双眼睛里的火,比角斗场中央的篝火更炽烈、更狂暴!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带着血腥味儿的笑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场中那个不可一世的“屠夫”,朝着这个充满血腥与暴力的野蛮世界,发出了一声震动整个准备区的、充满挑衅与不死不休的咆哮:

“狗杂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