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吝啬地从茅屋破败的窗棂挤进来,在潮湿的泥地上投下几道惨淡的光痕。萧何是被背上火辣辣的剧痛惊醒的。梦里那头吊睛白额大虫的血盆大口似乎还残留着腥风,利爪撕裂皮肉的痛楚无比真实。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想翻个身,全身骨头却像散了架般呻吟。然而,就在这剧痛深处,一股奇异的、微弱的暖流,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正顽强地在他四肢百骸间缓缓游走。所过之处,那钻心的疼痛似乎被抚平了些许,留下一种麻酥酥的痒意。这感觉陌生又熟悉,让他想起昨日搏杀时最后爆发的那股狠劲儿。
他下意识地追寻着那丝暖流,心神沉静下来。就在这时,墙角传来的细微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
爷爷萧山佝偻着背,正背对着他。昏暗中,老人枯瘦的手拿着一块湿布,无比珍重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张摊开的斑斓虎皮。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在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连虎皮边缘凝结的暗红血渍,都小心避开,生怕损了分毫。
爹娘!
爷爷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萧何因伤痛和奇异暖流带来的片刻恍惚。所有的疑问、所有的渴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爷爷!”萧何不顾背上伤口被牵扯的撕裂痛,猛地撑起半个身子,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你昨天说爹娘没看错我!他们是谁?他们在哪?为什么丢下我?告诉我!”
萧山的背影骤然僵直。擦拭的动作停滞在半空,那佝偻的脊梁仿佛承受了无形的重压,微微颤抖起来。茅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萧何粗重的喘息声。
“闭嘴!”爷爷猛地转身,昏黄的光线下,他苍老的脸上布满沟壑,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翻涌着萧何从未见过的痛苦与慌乱,声音是反常的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伤糊涂了说胡话!哪有什么爹娘!再胡吣,仔细你的皮!”
这欲盖弥彰的呵斥,如同火上浇油。萧何死死盯着爷爷的眼睛,那眼神里的倔强和探寻,像两把烧红的锥子:“我没糊涂!你说了!就在村口!你说他们没看错人!这虎皮…是不是跟爹娘有关?”他的目光锐利地刺向那张被爷爷护在身后的虎皮。
“你…!”萧山看着孙子那双酷似其父的眼睛,看着那眼中不容置疑的执拗,仿佛被刺中了最深的痛处。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与一种近乎绝望的恐惧。他猛地向前一步,几乎是扑到床前,粗糙的大手死死抓住萧何的肩膀,力气大得让萧何吃痛,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森冷:
“他们惹了天大的麻烦!泼天的麻烦!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你想害死自己,害死爷爷,害死整个卧牛村吗?!啊?!”
“记住!你爹娘…他们只盼你活着!像山里的石头,像溪边的野草,像最最普通的娃儿一样,平平安安地活着!忘掉那句话!给老头子我永远忘掉!!”
萧何被爷爷眼中那深沉的恐惧震住了,肩膀被抓得生疼,但心中的疑团却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他敏锐地捕捉到爷爷话语中的矛盾——爹娘不是普通人,却希望他像普通人一样活着?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虎皮上,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线索:“那这皮子…这虎皮,是不是爹娘留下的?是不是?”
萧山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他猛地松开萧何,像护住自己最后的孩子,一把将那张沾染着血污和山林气息的斑斓虎皮紧紧抱在怀里!他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看向萧何的眼神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保护欲,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是…也不是!这是…这是你活下来的‘凭证’!可它也是…催命符!再问!再问老子现在就把它烧了!烧得干干净净!”
看着爷爷眼中那混合着痛苦、恐惧和决绝的复杂光芒,感受着他话语里那不容置疑的警告,萧何沉默了。他小小的拳头在被子里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不再追问,但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翻涌的不再仅仅是迷茫,而是沉淀下来的、更加坚定的探寻。
晌午时分,萧何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拎着木桶到村口的老井打水。他刚一出现,原本井边喧闹的洗衣、闲谈声戛然而止。
空气仿佛凝固了。
劈柴的汉子停住了斧头,目光复杂地扫过他背上渗出血迹的包扎,然后飞快地低下头。
晾晒衣物的妇人一把拽过自家好奇张望的孩子,紧紧护在身后,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萧何是什么择人而噬的凶兽。
昔日一起掏鸟窝的玩伴石头,躲在自家篱笆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那眼神里是纯粹的陌生和害怕,再无半分亲近。
“山妖附体…肯定是…”
“七岁杀虎?邪性!太邪性了!萧老头当年从山外捡回来,我就说…”
“嘘!小声点!别让他听见!…”
细碎如毒蛇般的低语,从角落里、从紧闭的门窗后,丝丝缕缕地钻进萧何的耳朵。他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只是专注地将木桶沉入冰凉的井水,感受着绳索的粗糙。当他把盛满水的沉重木桶提起时,他刻意地、笨拙地尝试着引导体内那股微弱的暖流,让它流向酸麻疼痛的手臂和后背。
麻痒感加剧了,伴随着一丝微弱的力量感。他咬着牙,稳稳地将水桶提了上来。这微不足道的尝试,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何娃子!何娃子!”
一个带着夸张热情的声音打破了压抑。老猎户赵四搓着手,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快步凑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小陶罐。“哎哟喂,看看这伤!啧啧,真是遭大罪了!给,拿着!祖传的‘黑玉断续膏’,治外伤最灵验!”他一边说,小眼睛一边滴溜溜地在萧何身上乱转,压低声音:
“那个…跟叔说说呗?咋弄死那山君的?用的啥宝贝?是不是…那虎鞭也还在?嘿嘿,那玩意儿可是…”
萧何没接药罐,只是抬起头,用那双平静得近乎冷漠的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赵四。那眼神里没有孩童的天真,只有经历生死搏杀后的沉淀,看得赵四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
“呃…药…药放这儿了…”赵四讪讪地把陶罐放在井台边,像被火烧了屁股似的,赶紧溜了。
萧何拎起水桶,转身往回走。村民的态度,像冰冷的溪水,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山村的归属感,也无比真实地印证了爷爷“怀璧其罪”的警告。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变强!只有力量,才是唯一的凭证!
日头西斜,茅屋的阴影被拉得很长。第一波“客人”,踩着这阴影来了。
“哎呀呀!萧老哥!小英雄!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一个穿着簇新锦缎圆领袍、身材滚圆、十根手指戴着三个金戒指的胖子,带着两个抬着米袋和布匹的伙计,笑容满面地出现在篱笆外。他便是附近集镇“百宝阁”的掌柜,王胖子,消息灵通得像山里的狐狸。
王胖子的小眼睛精光四射,一进门就精准地落在了角落那张被卷起的虎皮上,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三分,几乎要溢出来。
“啧啧啧!了不得!了不得啊!七岁搏杀山君!小英雄真乃神人也!”他对着萧何竖起大拇指,唾沫横飞,“王某生平最敬重的就是英雄!听闻喜讯,特备薄礼,米粮五斗,细布两匹,不成敬意,给英雄压压惊,补补身子!”
不等萧山开口,王胖子话锋一转,搓着手,热切地凑近:“萧老哥,您看…这虎皮,可是百年难遇的宝贝!油光水滑,品相完整!搁在咱们这山旮旯,明珠蒙尘啊!不如…让给小弟?”他伸出五根胖手指,又赶紧加上三根:“五十两!不!八十两雪花纹银!您爷俩拿着这钱,买田置地,舒舒服服过十年好日子,绰绰有余啊!”
八十两!对卧牛村的村民来说,这简直是天文数字。两个伙计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萧山面无表情,只是把萧何往身后护了护,声音干涩却坚决:“王掌柜好意心领了。米粮布匹您抬回去。虎皮…不卖。”
王胖子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减,仿佛早料到如此。他眼珠一转,目光又黏在了萧何身上,带着探究:“小英雄真是神力天成!不知…用的是何种神兵利器?可否让王某开开眼界,长长见识?”那眼神,仿佛要穿透萧何的皮肉,看看他骨头里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没什么神兵,就是块石头片。”萧何冷冷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石头片?哈哈!小英雄说笑了!”王胖子打了个哈哈,也不纠缠,示意伙计把东西放下,“礼轻情意重!萧老哥,小英雄,咱们来日方长!改日王某再来拜访!告辞!告辞!”他拱拱手,带着伙计退了出去,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又在虎皮上打了个转。
萧山看着地上的米粮布匹,眉头紧锁,像压着千斤巨石。
王胖子带来的市侩气息还未散尽,一股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压迫感,如同寒冬腊月的北风,悄无声息地笼罩了小小的茅屋。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挡住了最后一点天光。
三十岁上下,身形精瘦无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麻布劲装,腰间挂着一柄无鞘的旧刀,刀身呈现暗沉色,刃口却泛着幽冷的微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太阳穴微微鼓起,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缓缓扫过屋内,最后钉在萧何身上。他的步伐很轻,落在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却自带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
正是李三。一个真正的武者。
“听说有娃子七岁杀虎?”李三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茅屋里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特来见识见识那张虎皮。”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在萧何身上刮过,从稚嫩的脸庞到缠着布条的伤臂,再到并不算特别粗壮的腿脚。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哼,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骨相粗陋,筋肉未凝,气血散而不聚…连通脉境的门槛都摸不到。杀虎?笑话!”
最后一个“话”字刚落,李三毫无征兆地动了!他一步跨出,如同鬼魅,右手快如闪电,五指成爪,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直抓萧何的肩膀!目标正是肩井穴!
萧何瞳孔骤缩!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想躲,但对方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更可怕的是,李三的手爪仿佛带着无形的吸力,让他周身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迟滞!他身体刚做出闪避的反应,那只铁钳般的手已经死死扣住了他的肩井穴!
“呃——!”
一股阴寒霸道的力量瞬间透体而入!萧何感觉半边身子瞬间麻木!体内那丝正在游走的暖流,如同被投入了万年冰窟,顷刻间冻结凝固!气血停滞,呼吸猛地一窒,仿佛整个胸腔被巨石压住,眼前阵阵发黑!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窒息感将他彻底淹没!
“说!”李三俯视着萧何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用的什么阴毒法子?还是…有高人暗中助你?那张虎皮,藏在何处?”说话间,扣住肩井的手指微微发力,一股更加阴寒的内力透入萧何的身体!
“噗!”萧何喉头一甜,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巨大的痛苦和屈辱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神经,但他咬紧牙关,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燃烧起更加疯狂不屈的火焰!
“就凭我自己!”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嘶吼,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用石头片…捅死的!”那眼神,像极了受伤后准备拼死一搏的幼狼!
“放开我孙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压抑的萧山,如同被激怒的老狮子,发出一声悲愤的咆哮!他抄起墙角的柴刀,不管不顾地朝着李三的后背猛扑过来!干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速度!
李三头也不回,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他只是随意地、像驱赶苍蝇般,将空闲的左手向后一挥!
“砰!”
一声闷响!萧山如遭重锤轰击,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在土墙上,又颓然滑落在地,“哇”地喷出一口鲜血,面如金纸,挣扎着却一时爬不起来。
“爷爷——!!”
亲眼目睹爷爷为保护自己被打得吐血,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如同火山般在萧何心底轰然爆发!那股被李三寒气死死压制的微弱暖流,在这股源于血脉、源于至亲悲伤的极致愤怒与守护意志的冲击下,竟然猛地一冲!
嗡!
仿佛冰层碎裂的声音在萧何体内响起!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缝隙,但那凝滞的气血竟短暂地冲开了李三内力的封锁!一股微弱却精纯坚韧的力量感瞬间涌向被扣住的肩膀!
“呃啊——!”萧何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被扣住的身体竟然猛地挣扎了一下!虽然依旧无法挣脱铁钳般的手指,但这突如其来的反抗,让李三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惊疑!
他感受到了!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从这看似孱弱的孩童体内,爆发出的那股微弱却异常凝练、带着不屈意志的气血之力!这绝非普通淬体境孩童所能拥有!
李三深深地看了萧何一眼,那眼神变得复杂难明。他终于松开了手。
萧何如同虚脱般踉跄后退,大口喘息,嘴角鲜血直流,半边身子依旧麻木冰冷,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李三,毫无惧色。
李三不再看萧何,转向蜷缩在墙角、嘴角带血、眼神却依旧死死护着孙子的萧山,语气森冷,如同宣判:
“有点意思…但这虎皮,不是你们该拿的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如同寒冰坠地:
“三天。要么交出虎皮,要么…”
他的目光扫过萧何,带着一丝残酷的玩味:
“我带这娃娃去‘黑水帮’,让帮里的弟兄们…好好验验他的成色。看看这七岁杀虎的‘小英雄’,骨头到底有多硬。”
“你们,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门外浓重的暮色里,留下茅屋内一片死寂和刺骨的寒意。
夜,深沉如墨。油灯如豆,在破旧的桌面上投下摇曳昏黄的光晕,映照着爷孙俩惨白的脸。
萧山挣扎着坐起身,背靠着冰冷的土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疼痛。他颤抖着手,再次抚上那张被放在膝上的斑斓虎皮。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皮毛的纹路,老泪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
“何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尽的悲凉和一丝释然,“这皮子…是你爹当年…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
萧何猛地抬起头,背上的伤痛和体内的冰寒似乎都暂时忘却了。
萧山看着虎皮,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他说…若你命大,能活着长大…凭自己的本事…猎到够分量的‘战魄’…覆在这张皮子上…”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你才有资格…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们是谁…”
萧何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看着那张虎皮,眼神彻底变了。这不再仅仅是一张证明,一件遗物,而是一道必须跨越的门槛!一个必须达成的目标!
他不再说话。挣扎着从床上挪下来,不顾爷爷的劝阻,忍着全身的剧痛和残留的冰寒麻木感,盘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闭上眼,拼命地回忆!回忆李三那股阴寒内力侵入时的感觉,回忆自己愤怒爆发时气血冲破封锁的那一瞬间!
他尝试着,用全部的意志,去感知、去引导体内那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暖流!让它去冲击、去融化那些盘踞在经络中的寒气!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渗出,小小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牙关紧咬,纹丝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地睁开眼!那双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亮得如同寒星!他看向爷爷,声音因为脱力和之前的嘶吼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爷爷,黑水帮在哪?李三…他是什么境界?搬山?还是破虚?我要练多久…才能打死他?”
萧山看着孙子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熟悉又陌生的火焰——那眼神,像极了当年他的父亲!一股巨大的悲怆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猛地抬手,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
“此地…不能留了!”他挣扎着起身,走到墙角一处不起眼的鼠洞旁,用柴刀撬开几块松动的土砖,从里面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粗陶瓦罐。他看也不看,举起瓦罐,狠狠砸在地上!
“哐当!”
瓦罐碎裂,里面除了几十个磨得发亮的铜钱,竟然还滚出一枚漆黑的指环!
那指环非金非木,材质不明,触手冰凉。指环表面,刻着几道极其古朴、扭曲的暗红色纹路,像是干涸的血,又像是某种神秘的符文,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不祥而古老的气息。
萧山捡起指环,用袖子仔细擦去上面的尘土。然后,他拉起萧何的手,将这枚明显大出许多的漆黑指环,珍而重之地套在了萧何右手的大拇指上。又撕下一块还算干净的布条,仔细地将指环牢牢缠紧。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决绝,甚至带着一丝赴死般的悲壮:“天亮就走!去三百里外的‘青阳镇’!那里鱼龙混杂,或许能躲一阵…”“这指环…是你娘…留下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句话用尽了所有力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警告:“若…若遇必死之局…避无可避…握紧它!用你所有的力气,喊‘惊鸿’!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他死死盯着萧何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烙印:“但记住!此物一出…必见血!不是敌死,便是你亡!慎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用!”
他顿了顿,看着萧何稚嫩却已布满风霜的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去…是真正的虎狼窝!比那卧牛山的大虫…凶险百倍!何儿…怕吗?”
萧何低下头,看着大拇指上那枚冰凉沉重、缠绕着布条的漆黑指环。指环上那暗红的纹路,仿佛带着母亲遥远的气息,也带着令人心悸的血腥警告。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指环的坚硬冰冷。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茅屋低矮破败的门框,投向窗外那吞噬一切的、浓得化不开的沉沉黑夜。那黑暗,仿佛就是前路,无尽、未知、布满荆棘与杀机。
他没有回答怕或不怕。
他缓缓站起身,在蜡烛微弱的照射下,小小的身影在身后土墙上投下了一个巨大而沉默的阴影。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却蕴含着一种破开混沌、斩断枷锁的力量:“此去葬仙三万里…这虎皮,权当第一块垫脚石。”
夜风呜咽,如同鬼哭,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没入无边的黑暗。茅屋内,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映照着爷孙俩坚毅而决绝的侧脸,仿佛在为这踏上不归路的誓言,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