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远盯着手机屏幕，那条曝光他作家身份的微博转发量每分钟都在飙升。他的手指悬停在刘强的电话号码上方，最终还是移开了。现在打过去只会招来一顿咆哮，而他需要先理清自己的思绪。
酒店房间的窗帘紧闭，将午后的阳光隔绝在外。边远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床上，从行李箱深处摸出一个牛皮笔记本。翻开扉页，上面用钢笔写着“远山“二字，字迹已经有些褪色。这是他的第三个创作笔记本，前两个已经写满，和出版合同一起锁在家中的保险箱里。
手机屏幕不断亮起，提示着源源不断的消息。边远强迫自己不去看，但脑海中已经浮现出各种可能的评论——质疑、嘲笑、失望。他太了解这个圈子了，一个明星一旦被贴上“人设崩塌“的标签，商业价值就会直线下滑。
“叮“的一声，又一条短信进来。边远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是那个陌生号码，林悦。
“舆论发酵比预期快，建议您暂时不要回应。如有需要，我可以提供媒体应对建议。——林悦“
边远皱起眉头。这个女孩为什么会主动联系他？仅仅是作为读者吗？还是另有所图？在这个节骨眼上，任何陌生人的接近都值得警惕。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回复了：“为什么帮我？“
回复几乎是立刻就来了：“因为《雨夜车站》陪我度过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刻。好书值得被保护。“
边远胸口一阵发紧。三年前创作《雨夜车站》时，他正处在事业上升期，每天强颜欢笑录制节目，晚上回到酒店就着威士忌写下一个关于孤独与救赎的故事。那时他没想过会有人真正读懂他的文字。
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刘强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边远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你他妈在哪？！“听筒里传来刘强的咆哮，“全网都炸锅了，你倒好，玩失踪？！“
“我在酒店，需要冷静思考...“
“思考个屁！“刘强打断他，“听着，公关部已经拟好了声明，你立刻上微博发出去，就说那个笔记本是节目台本，远山另有其人，你只是他的读者。“
边远握紧了手机：“但那是撒谎。“
“谁在乎？！“刘强冷笑，“你的代言合同里都有形象条款，如果因为这事导致商业价值下跌，违约金能让你倾家荡产！“
边远走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刺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楼下已经聚集了几个拿着相机的记者，显然有人泄露了他的住处。
“给我24小时，“他低声说，“明天这个时候，我会给你明确答复。“
“12小时。“刘强不容置疑地说，“明早八点前不发声明，就等着收律师函吧。“
电话挂断了。边远站在窗前，感到一阵眩晕。五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生活的荒谬——住在五星级酒店，银行账户里有七位数存款，却连说一句真话的自由都没有。
手机又震动起来，又是一条来自林悦的信息：“媒体已经找到您的住处，后门可能有狗仔。需要帮助离开吗？“
边远惊讶地挑眉。这个女孩怎么知道他的位置？他快步走到房间另一侧，小心地拉开浴室窗帘一角。果然，酒店后巷停着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车旁站着两个戴鸭舌帽的男子，不时抬头张望。
“你是谁？“他迅速回复，“怎么知道这些？“
这次回复来得稍慢：“我是晨星出版社编辑，职业习惯会关注媒体动向。纯粹想帮忙，没有恶意。我车就在附近，可以带您离开。“
边远咬了咬下唇。理智告诉他不要相信陌生人，但直觉却在低语——这个女孩不一样。也许是因为她在书店里谈论《雨夜车站》时眼中的光彩，也许只是因为他此刻太需要一根救命稻草。
“好。十分钟后，酒店东侧消防通道见。“
边远戴上口罩和棒球帽，将笔记本塞进背包，只带了必要的随身物品。他最后环顾了一圈豪华套房，轻轻关上门。
消防通道昏暗潮湿，脚步声在金属楼梯上回荡。边远的心跳快得发疼，每一秒都担心会有闪光灯突然亮起。推开最后的防火门时，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抬手遮挡。
“这边。“
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右侧传来。边远转头，看见林悦站在一辆不起眼的灰色轿车旁，白衬衫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她比书店里看起来更瘦小，但眼神坚定。
没有多余的寒暄，边远迅速钻进副驾驶。林悦熟练地启动车子，驶入车流。
“谢谢。“边远低声说，终于能稍微放松紧绷的神经。
“系好安全带。“林悦目视前方，“现在去哪？“
边远愣住了。他竟无处可去——回家会被堵，公司更是自投罗网，朋友那里也难免走漏风声。
“不知道。“他苦笑道，“我好像...无家可归了。“
林悦侧头看了他一眼，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在城郊有个小工作室，平时用来审稿。如果你不介意简陋...“
“就去那里。“边远立刻说，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唐突，“如果不麻烦的话。“
林悦微微一笑：“远山老师的书帮我赚了不少奖金，这点回报是应该的。“
车子驶离市中心，高楼大厦渐渐被低矮的老式住宅取代。边远靠在车窗上，看着熟悉的城市景观从眼前掠过。五年来，他每天穿梭于高档酒店、摄影棚和商业活动之间，几乎忘记了这座城市原本的样子。
“网上那些评论...“他犹豫着开口，“你怎么看？“
林悦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两个极端。你的综艺粉丝觉得被欺骗了，认为严肃文学和你的屏幕形象不符；而文学读者则质疑一个综艺明星能否写出有深度的作品。“
“你呢？“边远直视她的侧脸，“你相信那些小说是我写的吗？“
林悦没有立即回答。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她转过头，目光清澈而直接：“《午夜灯塔》第七章有一段关于孤独的描写——'孤独不是没有人陪伴，而是站在人群中，却感觉自己是透明的'。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很难写得那么真切。“
边远的喉咙发紧。那段文字是他录制完一期特别热闹的综艺后，在凌晨三点的酒店房间里写下的。当时他刚结束连续十八小时的工作，脸上还带着卸妆后的疲惫。
“所以，是的，我相信是你写的。“林悦轻声说，“因为没有人能伪造那种真实。“
绿灯亮起，车子再次启动。边远望向窗外，突然发现自己的倒影在玻璃上如此清晰——没有化妆，没有精心打理的发型，只是一个疲惫的、真实的男人。
工作室是一栋老式公寓的顶层，需要爬五层狭窄的楼梯。林悦利落地打开门锁，示意边远先进。
“简陋了些，但基本生活用品都有。“她说，“最重要的是，这里没有登记在我的名下，记者找不到。“
房间比边远想象的要宽敞。一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书籍；另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入。中央是一张木质工作台，上面堆满了稿件和笔记。角落里有一张单人床和简易厨房。
“这是你的创作基地？“边远忍不住问道。
林悦点点头，将钥匙放在桌上：“每周我会来这里两三天，远离办公室的干扰，专心审稿。“她顿了顿，“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冰箱里有食物，浴室在那边。“
边远放下背包，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你呢？“
“我回市区公寓住。“林悦走向书架，抽出一本书，“不过在那之前...“她将书递给边远，“也许你需要看看这个。“
是《午夜灯塔》的初版，边远的第一本小说。他翻开扉页，上面有他的亲笔签名——“远山“。
“这是...“
“三年前的新书签售会。“林悦微笑，“你戴着帽子和口罩，假装是远山的朋友替他签名。我当时就排在队伍里。“
边远震惊地抬头：“你认出了我？“
“没有。“林悦摇头，“直到今天看到网上的照片，我才把两者联系起来。“她走到工作台前，打开笔记本电脑，“介意我看看网上的最新动态吗？“
边远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自己则继续翻看书本。签名页旁边有一行小字：“给真正懂孤独的人。——远山“。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句话。
“情况不太好。“林悦皱眉盯着屏幕，“你的经纪公司发了声明，否认你是远山，但网友挖出了更多证据...有人找到了你早期参加文学论坛的账号。“
边远苦笑：“刘强会气疯的。“
“更糟的是，“林悦继续道，“'跑男'制作方发布声明，表示正在'评估情况'，这通常是不好的信号。“
边远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城市的天际线。他早该料到这一切——娱乐圈最容不下“复杂“，观众喜欢简单明确的标签：搞笑艺人、实力歌手、偶像派演员。而一个既是综艺咖又是严肃作家的边远？太令人困惑了。
“你有什么打算？“林悦轻声问。
“刘强要我发声明否认，否则就解约。“边远转身，背靠着窗台，“违约金我付不起，但承认的话...我的商业形象就毁了。“
林悦静静地看着他：“所以是钱和原则之间的选择？“
“不全是。“边远摇头，“如果我否认，远山这个笔名就永远不能用了。那意味着放弃写作。“
“为什么写作？“林悦突然问道。
边远愣住了。这个简单的问题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紧闭的某处。
“因为...“他缓慢地说，仿佛每个字都需要从心底挖出来，“在文字里，我不需要扮演任何人。在镜头前，我是'边远'，观众期待的那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但在写作时，我可以是愤怒的、悲伤的、困惑的...可以是真实的。“
林悦的眼睛亮了起来：“这就是为什么你的小说总有一种特别的真实感。不是因为技巧有多高超，而是因为它们承载了你无法在公众面前表达的那部分自我。“
边远感到一种奇异的释然，仿佛终于有人看穿了他精心构筑的伪装。五年来，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谈论写作而不需要掩饰或解释。
“问题是，“他走回工作台前坐下，“现在两个世界碰撞了，我必须做出选择。“
林悦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打开一个文档：“我有个想法，但风险很大。“
屏幕上是一份出版合同模板。边远疑惑地看着她。
“与其被动应对，不如主动出击。“林悦的声音因兴奋而略微发颤，“公开承认你就是远山，同时宣布与晨星出版社签约新书。将危机转化为契机。“
边远瞪大眼睛：“你疯了？那我的综艺生涯就彻底结束了！“
“是的。“林悦直视他的眼睛，“但你会开始真正的写作生涯。想想看，不再需要分裂自己，不再需要活在谎言中。“
边远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个提议太过疯狂，但某种隐秘的渴望在他心底蠢动——做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被市场定位的“产品“。
“刘强会起诉我违约。“
“我们有专业的法律团队。“林悦迅速说，“而且，如果你能证明写作早于经纪合约，可能有周旋余地。“
边远停下脚步，突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等等，你只是晨星的一个编辑，怎么能代表出版社做这种决定？“
林悦的脸红了。她低头整理桌上的稿件，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其实...我是晨星创始人的女儿。虽然目前只是普通编辑，但在选题决策上有一定话语权。“
边远惊讶地挑眉。这个穿着朴素、独自住在小公寓的女孩，竟是出版帝国的继承人？
“为什么隐瞒？“
“因为我想凭自己的能力获得认可。“林悦抬起头，眼神坚定，“就像你不想被当作'写小说的综艺明星'一样，我也不想永远活在父亲的阴影下。“
阳光渐渐西斜，房间笼罩在金色的余晖中。边远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突然感到一种奇妙的共鸣——他们都在某个框架中挣扎，渴望被看见真实的自己。
“我需要考虑一下。“他最终说，“这关系到我整个职业生涯的转向。“
林悦点点头，收拾起自己的包：“当然。我留你一个人静一静。“她走到门口，又转身补充，“冰箱里有食物，WiFi密码贴在路由器上。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我。“
门轻轻关上了。边远独自站在洒满夕阳的房间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混乱交织。平静是因为他终于不必再伪装；混乱是因为前路迷雾重重。
他走到书架前，手指划过一排排书脊。这些被翻阅过无数次的书籍，每一本都承载着某个灵魂的呐喊。边远突然明白，自己想要的不过如此——在浩瀚的人类经验中，留下一点真实的痕迹。
窗外，城市的灯光次第亮起。边远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数十个未接来电和刘强最后通牒般的短信。他知道，无论如何选择，今晚过后，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
深吸一口气，他点开通讯录，找到了林悦的号码。
“我决定了。“他编辑短信，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方，“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