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间

天光未明时,街道已泛起铁锈色的光。穿校服的孩子背着晨曦上学,外卖骑手裹着夜色归家,这座城市总在交替上演着相似的剧本。有人站在玻璃幕墙里俯瞰众生,有人蹲在水泥台阶上数着硬币,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永远照得见两种影子。

古玩市场的玉器在丝绒布上泛着幽光,当铺柜台后的金条却裹着陈年血锈。这世间最干净的钱往往生在泥淖里——清晨四点菜农指甲缝里的青苔,建筑工地铁靴底凝结的泥块,医院走廊塑料凳上压着的皱巴巴纸币,都泛着经年累月摩挲出的温润光泽。反倒是那些躺在保险柜里的崭新钞票,总透着股消毒水般的刺鼻寒意。

暮色四合时分,写字楼的灯光次第亮起,恍若悬在空中的水晶蜂巢。西装革履的人们捧着咖啡穿行,衣襟残留着昨夜酒局的浊气。转角巷弄里,白发老妪支起煤炉炒栗子,铁锅里翻动的黑砂粒映着火光,像极了银河里坠落的星子。两种炊烟在空中交织,织就一张巨大的尘网。

我常在深夜看见佝偻的清洁工擦拭霓虹灯牌,他们的胶皮手套与广告画报上的钻戒同样闪烁;见过凌晨收摊的豆浆摊主,将钢镚倒入铁盒的声响,清脆得胜过证券交易所的收盘钟。当金融中心的电子屏滚动着天文数字,城中村的晾衣绳上,湿漉漉的工装正在月光下悄然风干。

夜色最浓时,高架桥化作流动的光河。的士司机后视镜里闪过千百张疲惫面容,每双眼睛都盛着不同分量的月光。忽然明白古人为何将钱称为“泉”,这叮咚作响的人间碎银,原是从众生额间滚落的汗与泪,在岁月长河里昼夜不息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