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救……命

“姓姜?”

悬铃晃起脑瓜子,思来想去,没有什么印象。

姜无咎看出了悬铃眼中的迷茫,笑道:“玄里姜氏在荒域算不上什么大势力,姑娘没听过也在情理之中。”

转而他又说道:“昨日那白衣修士找的姜姓之人便是我,也是我害得姑娘落得如此境地。”

悬铃回忆起那三个筑基来时确实在找一个姜姓修士。

“你说他们是来找你的,可他们明显没见过你,又动辄就要杀人灭口……”

悬铃脑子里某根筋连上,恍然大悟般突然站起身来:

“你是被人追杀才到这儿的!可他们为什么要杀你啊?”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姜无咎心里明白,能派人来杀他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他那位同父异母的兄长绝对逃不了干系。

“我只知道若非我,姑娘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姜无咎指了指周遭漆黑的一片,像他们现在连火都不敢生,就是怕引来什么妖兽。

闻此言,悬铃却不甚在乎,道:“方才你也说了,你的名字意为无过无失,无所归罪,既然你什么都没做错,又何必在乎这些。”

“人与人的相遇,无论是善缘,还是劫数,皆是值得期待与珍惜的际遇。至于那些是非曲直,不过是人心执念所化。若执着于他人的对错,反倒迷失了本心,倒不如顺其自然。”

姜无咎吃惊不小,着实佩服:“姑娘倒是看得通透。”

悬铃也不倨傲,神色恬然,轻声道:“这是我师父告诉我的,她说我们修仙之人寿元绵长,远非凡俗可比,漫漫长路便会遇见形形色色之人,虽所求之道各异,却皆行于这天地之间,许多人只是匆匆擦肩,有时一面之缘,便是永远。”

她的声音渐渐融入夜风中,飘向过往之路。

“正因如此,我格外珍惜那些与我相识相伴之人,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才会有现在的我。不论前方是庄康大道,还是蜿蜒山路,同舟共济也好,分道扬镳也罢,大道至简,衍化万千,每一段经历或缘分都值得铭记。”

姜无咎片刻恍惚,顿时沉浸在往日的回忆里。

在他的生命里那个值得被铭记的人,现在只能暗自缅怀……

要是当时再懂事一点、再努力一点就好了,娘亲便不会受那番屈辱,更不会因此丢掉了性命!

姜无咎心想。

“无咎、无咎?”

悬铃的声音将他从昔日不堪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啊,怎么了吗?”

“没什么,看你好像愣住了,你要是累了就歇会吧,我来守着!”

悬铃挺着胸膛打起了包票,眼睛却止不住往地上的土包看去。

姜无咎无奈一笑,算起来二人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若不是练气士以灵气洗髓易经,身体有别于肉体凡胎,早就饿的四肢无力了。

“再等等,快好了。”

“诶,无咎,我能这样叫你吗?带上你的姓总感觉怪怪的。”

“……当然可以。”

半个时辰一过,姜无咎将土包挖开,取出两包热乎乎的焖肉,随后又拿出几颗褐色的果实,果实上长满了白霜。

“这是什么?”悬铃好奇问道。

姜无咎便索性从头开始说:“在野外没有合适的炊具,耐烧的铁叶就可以很好的裹住肉香与汁水,至于这个……”

说着,他打开了铁叶包裹着的肉,阵阵肉香便逸散出来,惹得悬铃直吞口水。

随后他又将那褐色果实上的白霜刮下来些许,均匀洒在焖肉边上,方便蘸着食用。

“来,尝尝,加上盐木果表皮上的盐霜,味道会好点,当然跟平日里吃的肯定不能比,但也还能凑合。”

姜无咎将肉递到悬铃面前,还把盐木果掰开了几个,果子里头紫红紫红的,看着很有食欲。

“可能稍微有点老,把表皮焦了的撕掉就好,至于这果子,果肉酸爽,也能解腻。”

“哇!”悬铃瞪大了双眼,她从未想过在野外还能这么吃。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

轻轻接过焖肉,悬铃小心翼翼撕去那些烤焦的外皮,露出内里满是汁水的焖肉,一股清香随即涌现,悬铃想起姜无咎先前在肉表面抹的细碎叶子,一定是某种去腥增香的东西。

顾不上些许,悬铃便大快朵颐了起来,因为两天没有吃饭,再加上一路劳顿,除了干粮她也没有吃过什么好的,所以这一顿格外的香。

“呜呜……这肉一点也不老,真的巨香巨好吃,没想到无咎你随地取材做的东西都能这么美味!”

悬铃一边吹气,一边还往嘴里继续塞,还要夸一顿姜无咎的手艺。

因为太香,便是连大黑蟒都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张着嘴来了一块,那种鲜香软嫩的口感加上特有的盐味,在尝到姜无咎的手艺后,大黑蟒都感觉以前茹毛饮血的吃法简直暴殄天物,硬是要把胃里的凤头蛇雕吐出来……

还好悬铃及时制止了它。

姜无咎哭笑不得,自己也撕下一块肉塞到嘴里,思绪却是随着肉香飘回了从前,因为逃难而失去一切的娘亲,在没有任何器具的情况下,给他烹制的最美味的食物便是如此。

这份继承于娘亲的美味,他第一次分享给了别人。

“阿娘一定会欣慰的……”姜无咎心想。

·

翌日一早,天边浅抹着一层霞光,清冽的气息弥漫群山之间,泥土与草木的芬芳都被朝露打湿,挂在了每一片草叶上。

二人轮番守了一夜,无事发生,为寻得出路这就打算启程往更深处走去。

只是那大黑蟒却在醒来之后说什么都不肯往前走了。

“大黑蟒这是怎么了?”

悬铃本来想着兴许是吃太多,走不动路,可见大黑蟒此刻小腹平平,那般庞然巨物,它居然一晚上就消化完全了。

姜无咎摇摇头:“我也不甚清楚,按习性来说,此地与它生存的沼泽已有一段距离,可能脱离了自己熟悉的环境,像是凤头蛇雕之类的存在都能威胁到它,所以不愿再继续往前走。”

“而且一些修炼有成的妖灵精怪都有自己的领地,贸然侵犯只会带来危险。”姜无咎补充道。

悬铃蹲下身子,大黑蟒的眸子在她眼前一览无余,这只大家伙好似有些辛苦,瞳仁不断在颤,并非是害怕什么,而像是在克制什么。

她又摸了摸大黑蟒的脑袋,热得发烫,浑身上下亦是如此。

半晌,她得出自己的结论:“大黑蟒应该是要进阶了。”

“进阶?”姜无咎略微一思虑,倒也合理。

这黑蟒昨日吞下实力较胜它一头的凤头蛇雕,汲取的力量此刻应该集中了起来,按人族的说法便是冲击瓶颈或者突破的好时候。

看得出大黑蟒些许焦躁,粗壮的尾巴不停拍打的地面,时不时扭头看着来时路,似乎在沼泽中有它所需要的东西存在。

“该分别啦。”

悬铃轻叹一口气,指尖抚过蟒首温热的玄色鳞片,原本坚硬的鳞片此刻却像浸透月光的绸缎般柔软。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大黑蟒也要去讨自己的造化啦。这一路上多亏有你,前路漫漫,但我相信在未来要走的路上,一定有我们重逢的时刻。”

“到时候,就让我来保护你吧。”

悬铃轻抚大黑蟒的脑袋,乌黑色的鳞片光滑且坚韧,此刻却传达着她的温度。

末了,悬铃站起身来,从纳戒中捧出半卷泛黄的帛书,郑重其事地摊在它面前:“这是吐纳聚灵之法,应当于你有些用处……”

蟒首忽然凑近,信子扫过帛书上繁杂的墨迹,歪着大脑袋用嘴接过秘籍,还以为是好吃的,一口就吞到了肚子里。

悬铃摇头失笑,眼尾却泛起浅浅涟漪:

“大黑蟒,你且记着,藤萝架下才养得活萤虫,你只管守着你的老树生根、腐叶化泥,待百年后便是遇上那些会飞的,也无需惧它。”

姜无咎轻笑,人家大黑蟒可比你强多了,换作人类修士,至少也有筑基中期的修为。

随后,二人告别黑蟒继续向前赶去。

大黑蟒却在原地目送他们,似乎想在空气中留住她的气味,鲜红的信子吐了又吐,粗壮的尾巴盘起又松开。

感觉到了它不舍的目光,悬铃回过头来,冲它招手大喊道:

“——大黑蟒你记住了,我叫悬铃,悬悬在念的悬,叮铃作响的铃,待我修炼有成,定来找你!”

好似得到了一句承诺,大黑蟒心满意足地扭头离开,只是在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那卷帛书骤然从它嘴里吐出,叼在嘴边没有半分损坏。

·

而悬铃二人又继续走了两个时辰,身边风景怡人却无心观赏,在日头高照之时,他们也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

姜无咎眉头紧锁,倒不是前头无路可走,而是这路只有一条,且非常狭隘。

原来眼前再无他路,只有两座高耸入云的奇峰,形状怪异,一道狭长缝隙于两座山峰之间倾泻而下,仰头望去,长空只存一线。

悬铃:“这是一线天?”

姜无咎点头,沉声道:“此道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过,若此时被前后夹击,恐难逃厄运。”

二人放眼看去,两壁夹峙,却有阴阳之分。一面向西,崖壁陡峭,寸草不生;一面向东,深邃高远,生机盎然。

“我们该如何是好?”悬铃也皱起了眉头。

“自然是继续走,切记莫要慌张。”姜无咎十分的沉着冷静。

路到这不得不走,他的身上寄托着不少人的期盼又或者是谋算,便是他也把自己当成了棋子。

死在这儿,姜无咎不甘心。

“好。”悬铃的回应掷地有声。

只是在步入狭道时,脸上吹来阵阵阴风,像是风在呼啸,哭诉自己的不易。

悬铃脊背发凉,她总感觉脖颈处好似有人在朝着她吹阴森寒气。

“无咎,你有听到什么吗?”

二人一前一后,风声时大时小,耳边尽是山风喧嚣,说出口的话也似棉絮顷刻飞走。

“这风有扰乱神识的作用,我探不了路,你且当心。”姜无咎神经紧绷,丝毫不敢松懈。

风依旧呼啸,灌进领口,让悬铃有些措手不及,凉风刺骨,她脑子有些发懵,耳边好像传来窸窸窣窣的低语。

“救……命呀……”

“无咎,我、我好像有点幻听了。”

悬铃有些害怕,她揪着身前姜无咎的衣角,甚至不敢扭头看,万一一个面目狰狞的东西出现在后头,她会被吓死的。

姜无咎咬紧了牙:“不要自己吓自己……”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也从风中听到了类似的呢喃低语,像是气数已尽、半生半死间脱力的哀嚎。

二人斟酌着脚步,不敢走太快,也不敢不走。

“救命啊……”

那恶魔的低语再度传来,这次却是清晰了不少。悬铃吓了一跳,当即就拽住姜无咎:

“这……真的好吓人啊,无咎要不咱们待会再来吧?”悬铃几近崩溃,那嘶哑的声音在这崖壁间不断回响,反复折磨着她的意志。

饶是姜无咎也有些底气不足了,“我——”

“救……救命……”

“等一下!”姜无咎似有所察觉。

“你有没有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悬铃:“耳、耳熟吗?”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风中捕捉丝丝缕缕的痕迹,转而十分肯定地摇头:

“不熟悉,真的一点也不熟悉,我们还是走吧……”

姜无咎却是非常肯定,拉起悬铃的手道:“你信我!”

说罢,便大踏步往前走,悬铃竟有些心安下来,被他拽着走出了几丈的距离后,那幽灵般的呢喃细语再度出现,此刻却犹如在面前一样。

姜无咎突然站定,悬铃一个猝不及防撞到他后背。

“怎、怎么了吗?”

“你自己看看吧。”姜无咎的声音颇有一股无奈。

悬铃踮起脚尖,越过他的肩头看见前面有一团衣衫褴褛的破布,破布上长出了一个人的四肢,那人的背影她倒也算熟悉。

“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