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声碾过朱雀大街时，三十六抬鎏金轿檐正刺破浓雾。沈珏在颠簸中惊醒，腕间赤玉镯紧贴着脉搏发烫，仿佛有团火在血脉里游走。她掀开轿帘的刹那，夜风卷着纸钱扑面而来——长街两侧跪着的不是百姓，而是披玄甲、戴鬼面的持戈卫兵。
“请新妇垂帘。“
轿外老妪的声音像钝刀刮骨。沈珏透过珍珠流苏望去，檐角铜铃系着的不是红绸，而是褪色的招魂幡。当喜轿穿过刻满符咒的乌木牌坊时，她突然读懂门额上古篆的含义：不是“百年好合“，而是“镇魂安魄“。
浣纱局掌事嬷嬷的手比蛇还冷。沈珏被按在菱花镜前时，铜镜边缘的朱雀纹正在渗血，沿着妆台蜿蜒成溪。
“家主莫动。“老嬷嬷用骨梳蘸着猩红膏体梳发，“这是用朱鷺血调的凤仙膏，最是养魂。“鎏金翟冠压上头顶的瞬间，沈珏听见镜中传来啜泣——镜面倒影里的新娘竟在流泪，而她本人分明面无表情。
八个梳双螺髻的侍女捧着嫁衣鱼贯而入。石榴红的云锦上，金线绣的不是鸾凤，而是三百六十具白骨衔玉图。当沈珏被套上第七层纱衣时，最年幼的侍女突然打翻胭脂盒。
“九...九皇妃恕罪！“女孩跪地发抖，殷红脂粉泼在青砖上，竟冒出缕缕黑烟。
沈珏俯身欲扶，却被老嬷嬷铁钳般的手按住：“吉时将至，请新妇含玉。“冰凉的玉蝉被塞入口中，舌面立刻尝到铁锈味。她这才看清玉蝉腹部刻着生辰八字——正是古籍中记载的燊氏家主死祭之日。
三声裂帛般的唢呐划破夜空时，沈珏腕间的赤玉镯几乎要灼穿皮肉。喜堂外传来整齐的诵经声，却不是《桃夭》婚祝，而是《度人经》的往生咒。
“新妇踏火盆——“
沈珏跨过青铜朱雀炉的刹那，炉中青焰暴涨三尺。她看见火焰中浮现无数扭曲人脸，最清晰的那张竟与自己别无二致。腕间玉镯突然嗡鸣，青焰如遇天敌般缩回炉中，留下满地灰白的骨渣。
司礼太监的唱喏开始变调：“一拜天地幽冥——“
沈珏被强按着朝西方跪拜。那里供着的不是天地牌位，而是半块残破的螭龙玉佩，龙睛处的朱砂像未干的血泪。当她额头触地时，玉佩突然发出婴儿般的啼哭，整座喜堂的烛火瞬间转绿。
“二拜高堂魂灵——“
东面帷幕突然坠落，露出九具金丝楠木棺椁。最中央的棺盖半开，露出半张爬满尸斑的脸——正是三日前暴毙的钦天监正使。沈珏腕间玉镯红光暴涨，棺中突然传出抓挠声，吓得司礼太监跌坐在地。
“继续。“屏风后传来司寇长晏的声音，像淬毒的冰锥刺入众人耳膜。
“夫妻...夫妻对拜...“司礼太监的汗珠砸在青砖上，洇出铜钱大的水痕。
沈珏转身时，珍珠流苏扫过玄色婚服的下摆。司寇长晏手中的玉柄秤杆挑住盖头边缘，她闻到了硝石混着腐血的气息，比地宫最深处的尸气更刺鼻。
“燊家主连却扇之礼都要本王代劳？“
盖头被挑飞的刹那，沈珏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妖瞳。男人眉心血玉坠映得面色青白，玄衣领口露出的绷带缠得潦草，靛蓝色毒血正缓缓渗出。最骇人的是他腰间螭龙佩，羊脂白玉已被血沁染成绯色，龙尾处有道新鲜的裂痕。
“九殿下好手段。“沈珏吐出含了半宿的玉蝉，蝉翼上赫然刻着“司寇长晏殁于丙辰年九月初七“——正是今夜子时。
满堂烛火应声爆燃。司寇长晏低笑时，沈珏看见他齿间有黑焰流转：“燊姑娘的眼力，倒比传闻更毒辣三分。“
侍女捧来的合卺酒盛在饕餮纹青铜斝中，酒液泛着诡异的磷光。沈珏端起酒器的瞬间，赤玉镯突然降温，冷得她几乎握不住杯耳。司寇长晏的护甲擦过她手背，在杯口留下一道血痕。
“饮过半盏，方算礼成。“他仰颈饮尽时，喉结处的血管凸起如蚯蚓，皮下似有活物在蠕动。
沈珏将酒盏抵在唇边，嗅到熟悉的硝石味——与实验室爆炸前的气味如出一辙。腕间玉镯突然震动，酒液表面浮出细小的结晶，正是导致她穿越的朱砂颗粒。
“殿下！太庙走水！“
浑身浴血的侍卫撞开朱门，喜堂地面突然龟裂。沈珏踉跄后退时撞翻烛台，鲛人油燃起的绿焰瞬间吞没帷幔。她在火光中看见司寇长晏的玉佩正在融化，龙睛朱砂滴落处，青砖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带她进地宫。“司寇长晏劈手斩断沈珏的霞帔，玄铁剑擦着她耳际钉入青砖。沈珏被侍卫拖向暗道时，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男人撕开婚服，心口处碗大的伤口正涌出黑色火焰。
暗道弥漫着陈年血锈味，沈珏的翟冠早已不知去向。当侍卫的火把照亮前方青铜门时，她浑身血液骤然冻结——门环是两只衔着玉珠的螭首，与《燊玉录》中“地脉锁“的插图分毫不差。
“请家主恕罪。“侍卫突然跪地，“唯有燊氏心头血能启此门。“
沈珏看着侍卫捧上的玉刀，刀柄刻着“燊珏“二字。记忆碎片突然闪现：原著中的燊家主正是割心取血开启地脉，最终化作玉俑永镇地宫。她握住玉刀的瞬间，腕间赤玉镯突然暴起红光，将侍卫震飞三丈。
“你果然不是她。“鬼魅般的低语在耳后响起时，沈珏的匕首已抵住身后人的咽喉。司寇长晏玄衣染血，苍白的手指捏着她一缕散发：“燊氏家主可不会使波斯擒拿术。“
地宫突然剧烈震颤，沈珏被气浪掀向青铜门。掌心触及螭首玉珠的刹那，五十四道玉髓灯轰然点亮，照出祭坛中央悬浮的双生玉璧——一半是她腕间的赤玉镯，另一半正是司寇长晏的螭龙佩。
“别碰！“司寇长晏的警告迟了半息。沈珏握住玉璧的瞬间，无数画面灌入脑海：现代实验室的《燊玉录》正在自燃，古籍中的血字“燊氏女，归矣“化作灰烬；而地宫玉璧深处，有个与她容貌相同的女子正在缓缓苏醒...
“真是麻烦。“司寇长晏突然捏碎心口的血玉坠，黑焰裹住双生玉璧。沈珏在剧痛中听见玉石碎裂的清音，意识消散前最后的触感，是男人染血的手掌覆上她双眼：“记住，此刻毁玉的是司寇长晏。“
枯爪般的手始终扣着沈珏命门，在穿过暗道时突然低语：“燊姑娘可知，真正的九皇子此刻正在黄泉路上？“言罢被暗箭穿喉，手中还攥着半截染毒的银针。
在整理嫁妆时偷偷塞给沈珏玉雕刀，刀柄刻着“丙辰年制“。地宫门前为替沈珏挡箭，心口中箭时血溅玉门，临终喃喃：“奴婢名唤阿朱...“
押送途中不断用刀柄敲击特定砖石，似乎在传递讯息。当沈珏试图逃跑时突然摘下面具——竟是现代实验室助手小林的脸，但转眼化作白骨。
一直捧着本血渍斑斑的礼册，在沈珏反抗时露出册内页——密密麻麻记载着历代燊氏新娘的死状。被黑焰吞噬前尖笑：“第三十六任祭品归位！“
当沈珏的银蓝色血珠渗入青铜螭首，五十四道玉髓灯次第点亮。她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玉璧上，竟是头戴凤冠的古代女子。玉璧中央悬浮的双生玉突然开口，发出司寇长晏的声音：“燊姑娘现在相信，你本就是这局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