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将至,北风如刀。
“驾……驾……”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草原的宁静,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正在上演。
前方,数百名狼狈的赤勒骑兵亡命奔逃,座下战马有些已经开始口吐白沫,他们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仿佛身后追赶的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队伍中有人不时惊恐地回头望去,每一次回望都让他们的恐惧加深一分。
在他们身后,一条钢铁洪流紧追不舍。一千余名玄甲重骑兵,从头盔到马铠,皆武装到了牙齿,寒光凛冽。
“玄”字帅旗高举,在风中猎猎作响。
大旗之下,为首一将,身姿挺拔如松,面如冠玉,正是此次北征统帅,大虞七皇子——赵玄。
他目光锐利地盯着天边那条逐渐缩小的“黑线”,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赤勒轻骑,去甲奔逃,速度确有优势。己方重骑,人马俱甲,长途奔袭已是强弩之末,想要追上这些亡命之徒,希望渺茫。
可惜了,没能将拓跋老贼一并擒获。
不过此战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必为这群残兵败将耗费过多精力。
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赵玄心中权衡已定,抬起带着玄铁手甲的右手,沉声道:“鸣金!”
身边传令兵得到示意,取出号角,吹出一段低沉悠长的收兵号令。
同时,另一名旗手高举的黑色令旗果断垂直下挥。
“呜——”
号角声在旷野中回荡,带着一种肃穆的威严。
追击中的玄甲铁骑闻令,竟如同一人般,齐刷刷地收紧缰绳,战马嘶鸣着缓缓停下脚步。整个过程流畅无比,令行禁止,从高速追击到骤然停止,千余人的骑阵竟无丝毫混乱,足见其训练之精良,纪律之严明。
赵玄斜提着长枪,策马来到军阵最前面,看着逐渐消失的黑线,一言不发。
“殿下!咋不追了?”一个粗犷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赵玄身侧,一名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糙脸大汉忍不住开口嚷嚷道。
他扛着门板似的鬼头大刀,脸上满是不甘和急切。
“你去追吧,追上了,我许你军中饮酒之权。”赵玄左手握着缰绳,大拇指在缰绳上摩擦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真的?!”王武两眼瞪得灯笼一样,脸上难掩激动之色。
殿下治军森严,禁令第三条,便是军中不得饮酒。
偏偏王武又是个嗜酒如命的人。
平日里馋得抓心挠肝,偶尔得两口赏赐,也只敢浅尝辄止,哪里能过瘾?
殿下此时居然许诺他军中饮酒权,这应该就是那个老阴货嘴里一直嚷嚷的什么……什么……天赐良鸡?。
对!对!对!真是天赐良鸡。
他搞不懂老天爷为什么要赏一只鸡,反正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他可不能放过!
“白虎营兔崽子们听令,跟俺去把赤勒部落的拓跋老贼抓回来下酒!”
说罢,他一夹马腹,座下战马嘶鸣一声,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然而,他跑出百十米,却只听见身后风声呜咽,想象中铁蹄奔腾、响应如雷的场面并未出现。
王武愕然勒马,回头一看,只见白虎营的骑兵们依旧列阵整齐,纹丝不动,一个个用看傻子似的眼神望着他。而他们的殿下,正用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自己。
王武虽莽,却不是真傻。他瞬间明白了赵玄的意思,一张糙脸涨得通红,讪讪地拨转马头,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怎么,不去了?”赵玄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揶揄道。
“嘿嘿,不去了,不去了。”王武跳下马,挠了挠后脑勺,憨笑道,“殿下说不追,俺就听殿下的!”
“哦?那军中饮酒……”赵玄故意拉长了声音。
王武闻言,脸色一正,连忙单膝跪地,抱拳朗声道:“殿下说军中不能喝酒,俺不能坏了规矩,俺不喝!”
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仿佛刚才那个嚷嚷着要去抓人下酒的不是他一样。
“真不喝酒了?”
“不喝!”
那表情,一副不容质疑的模样。
谁再提酒我跟谁急。
赵玄看着他这副模样,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摇了摇头。随即,他收敛笑容,转身面向全军,声音恢复了统帅的威严与力量:“传我军令——”
“收兵回营!”
“犒赏三军!”
“哦!!!”
听到“犒赏三军”四个字,刚刚还保持严肃的军阵瞬间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鏖战多日,终获大胜,此刻回营,等待他们的将是热腾腾的酒肉和应得的奖赏!肃杀的气氛一扫而空,被胜利的喜悦所取代。
玄甲铁骑调转马头,踏着整齐而有力的步伐,向着远方的营地奔去,只留下一地烟尘,以及……
跪在原地,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又变得无比懊悔和抓狂的王武。
犒赏三军……那岂不是……人人有酒喝?!
“俺又上了殿下的当了!!!”一声悲愤的哀嚎,久久回荡在空旷的草原上。
……
刚一回营,就有一位亲兵小将来报。
“殿下,陛下刚刚送来了第十八道急诏。”
那小将对赵玄满是尊敬,反而对口中所谓的陛下急诏毫不在意。
“知道了,人在哪?”赵玄也不是很在意,自顾自的用手帕擦去手上的血迹。
“安排在南大营了。”
“嗯。”赵玄微微颔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思忖,“让他候着吧。”
“是!”小将领命退下。
……
好消息,殿下真的犒赏三军了。
坏消息,殿下真的犒赏三军了。
大块的烤肉滋滋作响,美酒装满了一个个粗陶大碗。
将士们围坐在一起,高声谈笑,吹嘘着白日战场上的勇猛,或是缅怀着牺牲的袍泽。
主位上,赵玄也换下了一身沉重的铠甲,穿着相对轻便的武将常服,正与身边的几位高级将领推杯换盏。
他的酒量很好,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既维持着统帅的威严,也不失亲和。
王武此时站在赵玄的身后,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手中的酒杯,目光片刻都没离开过。
殿下跟那个老阴货学坏了,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偷瞄一眼旁边那个坐着轮椅的白发老头,王武的拳头攥的梆硬。
俺一拳锤死你个王八蛋。
老头莫名觉得脊椎一阵发凉,用手摸了摸后脖颈。
这酒喝的,怎么还一身鸡皮疙瘩呢。
一定是喝少了!
老头猛地灌了一口。
不过王武的心中早就有了主意,而且是一举三得。
眼看着赵玄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从桌上抄起酒坛,动作麻利地给赵玄斟满了酒。
然后,他高高扬起手中剩下的大半坛酒,扯开他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猛地吼道:
“殿下!俺有话要说!”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让赵玄端在手上的酒都洒了半碗。
他深呼一口气,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你最好真的说两句人话。
王武举着酒坛,环视四周,大吼:
“弟兄们!俺…俺王武,是个糙人,不会说啥好听的。但是!俺就问你们一句,你们!还记不记得,两年前……两年前的北朔州……他娘的是个啥样子?!”
他这一嗓子,像是炸雷一样,震得在场所有人心里都猛地一颤。
酒宴的喧嚣声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所有人都沉默了,气氛变得沉重而压抑,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王武的眼眶红了,他用粗糙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声音沙哑地嘶吼:
“那时候,葫芦关……没了!赤勒那帮禽兽,骑着马,拿着刀,就他娘的冲进来了!他们就是一群畜生!俺……俺眼睁睁看着……兄弟们一个个倒在血泊里!老乡们……老乡们的哭喊声……就在耳朵边上啊!”
说到这里,王武的声音已经完全哽咽了,他举起酒坛,狠狠地灌了一口,像是要用酒水冲刷掉那些痛苦的记忆。
不少人已经开始偷偷抹眼泪,有人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牙关紧咬。
王武放下酒坛,胸膛剧烈起伏着,继续嘶吼道:
“朝廷……朝廷那帮软蛋!一个个就知道在京城里享福!屁用没有!指望他们?北朔州早就他娘的没了!是殿下!是殿下带着咱们!带着咱们二十万弟兄!硬生生杀回来的!”
他猛地指向赵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
“要不是殿下!”说到这,王武又用手指连指几人,“你、你、你,包括俺,现在在哪儿?!坟头?!坟头都没有!早他娘的喂了狼了!是殿下!是殿下救了咱们!救了北朔州!救了咱们北朔州所有的老百姓!”
王武说完,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顺着他满是胡茬的脸颊流了下来。他举起酒坛,对着赵玄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
“俺王武!敬殿下!俺……俺替北朔州所有的父老乡亲!替所有死去的兄弟!敬殿下!”
“殿下!您就是俺们北朔的天!是俺们所有人的大恩人!俺王武这条命是您给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俺都跟着您干!谁他娘的敢说殿下半个不字!俺王武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
“殿下!俺敬您!”
说完,他仰起脖子,将坛中剩余的烈酒一口气灌了下去,酒水四溅。
周围的将士们,早已被王武的话语所感染,眼眶湿润,热血沸腾。
他们看着赵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和感激。一个个的也跟着站起身,举起酒碗,朝着赵玄的方向,齐声怒吼:
“敬殿下!敬殿下!敬殿下!”声音震天动地,响彻整个军营。
王武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振臂高呼,带头喊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殿下万岁!”
“万岁!万岁!万岁!”
群情激昂,声浪滔天!无数士兵跟着振臂狂呼,看向赵玄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然而,就在这气氛达到顶点的一刹那,主位上的赵玄,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他那原本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砰!”
赵玄猛地一拍桌案,巨大的声响压过了所有的呼喊!
“放肆!”他倏然起身,声如炸雷,带着无上的威严和不容置疑的怒火,“来人!”
“拖下去!重打二十军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