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滴在青石板上敲出细碎的鼓点,林砚之蹲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指尖捏着半片残破的鸢尾花瓣。淡紫色的脉络在掌心舒展,像只折了翅膀的蝴蝶。他数着花瓣边缘的缺口,第七道裂痕刚好对着树皮上那块形似兔子的疤痕——这是他和小棠的秘密记号,每天放学都要蹲在这里对暗号。
“唐小棠是个没妈的孩子!”尖锐的童声穿透雨幕,扎着蝴蝶结的小美举着粉色卡通伞,伞尖戳向缩在墙角的身影。唐小棠的校服裙摆沾满泥点,粉色发卡歪在额角,像只被淋湿的雏鸟。她咬着下唇往后退,后背抵着斑驳的砖墙,手里攥着的素描本边角已被雨水洇湿,那是她画给住院妈妈的鸢尾花。
林砚之看见她睫毛在颤抖,却死死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上周在医院,他见过同样的眼神——当小棠把画着彩虹的贺卡塞进妈妈枕头下时,指尖攥得泛白,却笑着说“妈妈快看,鸢尾花开了”。此刻小美踩住素描本的一角,画纸上的花瓣碎成齑粉,他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东西“砰”地炸开。
“唐小棠的爸爸是消防员。”他突然站起来,校服裤脚扫过潮湿的落叶,声音比平时高了两个调,“上个月在菜市场救了三个掉进地窖的小朋友,你们老师在国旗下讲过的!”巷口的自行车铃铛声由远及近,是唐爸爸收工的时间。小美举着伞的手顿住,眼睛偷偷往巷尾瞟。
林砚之拽住小棠的手腕,她的皮肤凉得像块浸了水的玉石。奔跑时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雨声和身后铁皮垃圾桶倒地的咣当声。广告纸折的伞早被风吹翻,他把小棠护在怀里,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校服后背紧贴着肩胛骨,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透过布料传来。
“砚之哥哥的手……”跑到巷尾杂货店时,小棠突然盯着他掌心的血痕。刚才拽她逃跑时,铁丝勾破了校服袖口,在掌根划出细长的伤口。林砚之慌忙把受伤的手藏到背后,耳尖却红得能滴血:“你裙子上有泥,回家要被阿姨骂的。”其实他更怕她看见自己发抖的指尖——那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肥皂香,像妈妈晒在阳台的白被单。
杂货店的玻璃罐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林砚之摸出皱巴巴的五角硬币。罐子里的水果硬糖按颜色排得整整齐齐,他盯着蓝色包装的那颗咽了咽口水——和小棠水彩笔盒里画鸢尾花的蓝色一模一样。老板娘递糖时,他特意挑了颗棱角最圆的,怕硌到她总爱咬破糖纸的小虎牙。
“给。”他把糖塞进小棠掌心,指尖触到她手心里的素描本残页。她低头剥糖纸的瞬间,他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薄荷糖的清凉在舌尖漫开时,小棠突然指着他校服上的泥点笑出声:“砚之哥哥像只掉进泥坑的小鸭子。”
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从云层漏出,给青石板镀上金边。两人蹲在梧桐树下分糖纸,林砚之把蓝色糖纸折成小船,小棠说要放进巷口的排水沟,让它漂到妈妈的病房。“等我妈妈出院,她会给我们烤蜂蜜饼干。”小棠把折好的鸢尾花瓣夹进素描本,纸页上还留着刚才被踩脏的痕迹,“她说鸢尾花的花语是‘想念’,所以我每天都画一朵。”
巷尾传来唐爸爸的呼唤,他的消防服还带着雨水的潮气,怀里抱着给女儿买的草莓蛋糕。林砚之看着小棠扑进爸爸怀里,裙摆的泥点蹭到消防服的反光条,突然想起自己妈妈说过的话:“小砚要保护好妹妹,她的妈妈现在变成天使,在天上看着呢。”
回家的路上,他把剩下的糖纸小心地收进铁盒,那是他攒了三个月的宝贝。路过废品站时,他捡起张印着鸢尾花图案的旧挂历——明天可以给小棠做新的画纸。晚风送来爆米花的甜香,他摸着口袋里被体温焐热的硬币,想着下周帮张奶奶搬蜂窝煤,就能再攒五角钱给她买糖。
多年后唐小棠在巴黎时装周后台翻找设计稿时,总会想起那颗在舌尖融化的薄荷糖,以及男孩指尖淡淡的铁锈味。助理递来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律师事务所的未接来电,催着她签署和“砚之建筑”的合作合同。她摸着口袋里磨旧的笔记本,第37页的鸢尾花瓣标本早已褪色,却仍能清晰想起六岁那年的雨巷——梧桐叶在头顶沙沙作响,排水沟里的糖纸船正载着两个孩子的秘密,漂向看不见的远方。
“小棠,秀场要开始了。”助理的声音惊醒回忆。T台灯光亮起的瞬间,她看见大屏幕上流动的鸢尾花刺绣,蓝紫色花瓣在光影中舒展,像极了那年巷口梧桐树下,那只被雨水打湿却始终倔强绽放的蝴蝶。远处侧幕布后,西装革履的身影正握着图纸向她走来,袖口露出的银色袖扣,刻着极小的鸢尾花图案——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秀场音乐响起时,唐小棠忽然想起素描本里那句被雨水洇湿的话:“砚之哥哥的眼睛像盛着星星的井。”此刻他站在聚光灯边缘,目光穿过层层纱幕与她相撞,唇角微微扬起——和二十年前在杂货店递糖时的弧度,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