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身份

闷热的空气中搅出黏腻的气流。卢凯躺在上铺,盯着天花板,下铺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程哲翻了个身,铁架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两人都没有开口,似乎在等对方先打开话题。

“哲子......”卢凯的声音突然刺破寂静,像一把钝刀划开凝固的夜色,“我不知道,我......”

程哲抬起手,指节叩在床栏上,金属的震颤声截断了未尽的话语。

“你没做错。”他的声音很轻,却像砂纸般粗粝,“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种叫天赋的东西。”

记忆突然溯回那个燥热的午后。拾荒镇的孩子们围坐在生锈的机械底盘上,大镇长手指摩挲着胸前的齿轮吊坠。“有些人啊,”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稚嫩的脸,“生来就带着天赋降生。”

十岁的卢凯挤在最前面,沾着污渍的手指揪住褪色的裤腿:“镇长,啥叫天赋?”

“就是......“大镇长从口袋里摸出半个齿轮,随手一抛,那铁片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稳稳落进十米外的废铁堆,“像这样,不用学就会的事。”

孩子们发出失望的嘘声,逐渐散去。程哲记得卢凯当时的样子——瘦小的身体绷得笔直,眼睛亮得吓人。

“那......”年幼的程哲拽住准备离开的镇长衣角,“要是没有天赋呢?”

大镇长转身时,揉了揉程哲的头发,“那就得用骨头去磨,孩子。磨到见血,磨到生茧。”

下铺传来压抑的抽气声。程哲侧过头,看见卢凯的拳头在应急灯的绿光中,泛着青白,指缝里还沾着今天训练时留下的血痂。

程哲数着秒针的脚步声,直到卢凯的呼吸渐渐平稳。窗外,一只夜蛾正徒劳地撞击着路灯。

第二天,又是一个大早,所有的新兵又来到了训练场,只是这次,少了李子的身影,他被罗伯特单独拉走了,开始了狙击手的训练。

卢凯站在队列中,感觉左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程哲冲他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还有时间,不是吗?“卢凯下意识摸了摸右臂上。

隗傲柔今天格外不同。她踩着锃亮的军靴踏过潮湿的沙地,披风上的暗金藤蔓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当她在队列前站定时,一股冷冽的香水味随风飘来——是雪松混合着某种药草的气息,硬生生在汗臭弥漫的训练场上划出一片禁区。

“三个月了。”她的声音像把出鞘的刀。新兵们不约而同地绷紧了神经。“有人勉强做的不错。”她的目光扫过几个进步明显的新兵,在程哲身上停留了半秒。“但有些人——“披风突然扬起,她猛地转身直面卢凯,“连垃圾都不如。”

卢凯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隗傲柔的指尖几乎戳到他鼻尖:“知道为什么吗?垃圾至少知道自己该待在垃圾桶里。”队列里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程哲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攥紧。

远处的高塔,李子正趴在狙击镜前。透过倍镜,他看见队伍中的大家,也看见了隗傲柔像一面黑色的旗帜般的披风。

罗伯特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专注你的目标,有些战场...”枪声响起,“...你得独自面对。”

“今天,有一批人可以离开这里了。”隗傲柔的声音像冰刃划过空气,她缓步走向高台,披风在身后翻涌如黑浪,“你们将成为城邦军的士兵,尽职尽责地遵守城邦法典,完成长官交付的每一个任务——哪怕是要你们去死。”

她优雅地落座,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示意身旁的军官:“凯末尔,可以宣布名单了。”

队列中传来几声压抑的喘息,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绷直了脊背,但很快,一切归于死寂。

凯末尔——一个满脸络腮胡、左眼嵌着机械义眼的壮硕军官——大步上前,手中的电子屏泛着冷光。他粗粝的嗓音像是砂纸摩擦铁板:

“安德森。”

“岳诚。”

“卢瑟。”

被念到名字的人一个个出列,站到另一侧。有人肩膀微微颤抖,有人嘴角不受控地上扬,但没人敢发出多余的声音。队伍越来越稀疏,几个平日里成绩拔尖的也被叫了出去,这让剩下的人眼神更加阴郁。

突然,一个身材魁梧被叫到名字的新兵猛地推开前面的人,冲向高台。

“我不服!”他怒吼着,肌肉虬结的手臂青筋暴起,“我每一项考核都是前三!我的综合成绩是第三名!!”

两名士兵立刻横枪阻拦,但隗傲柔却懒洋洋地抬了抬手。士兵退开,那个新兵喘着粗气站在她面前,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隗傲柔依旧低头拨弄着电子屏,全息投影的蓝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像是在问无关紧要的事情。

新兵的脸涨得通红,脖颈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我需要一个解释!我的成绩比他们大多数人都好!”

隗傲柔终于停下了滑动屏幕的手指,缓缓抬起眼帘。她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温柔的弧度,声音却冷得像淬了毒的刀:“你想要解释?”

“是的!”新兵攥紧拳头,指节发出咔咔的响声,“我的射击成绩全营第二,格斗考核排名前三,为什么没有我?!”

电子屏的蓝光在隗傲柔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她慢条斯理地开口:“告诉我,本次选拔人员的选拔范围是哪些?”

新兵一怔,下意识答道:“下城区各个城镇下辖的所有拾荒者。”

“很好,至少你记得规定。”隗傲柔突然站起身,军靴踏前一步,“那么请问——”她猛地掐住新兵的下巴,强迫他抬头,明明比隗傲柔高了一头,此刻却不停的颤抖。

“你符合哪一条?”指甲深深陷进他的皮肉,“你是从垃圾堆里刨食的拾荒者?还是说...“她突然凑近,红唇几乎贴上他的耳朵,“你那位在当团长的父亲,舍得把他的宝贝儿子扔来吃苦了?”

新兵瞳孔骤缩,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隗傲柔甩开他的脸,从副官手中接过消毒湿巾细细擦拭手指:“现在,滚回你的队列。”她将染血的湿巾扔在他脚下,“告诉和你一起来的同伴,如果不想惹出什么乱子,最好安生一点,好吗?”

隗傲柔忽然甜甜一笑,声音轻快得像是少女在讨论下午茶:“对了,还有谁跟他情况一样?自己站出来,去你们该去的地方。”

空气凝固了一瞬。

几秒后,队列里又有三人低着头走了出来,默默站到了另一边。

但眼前这名新兵仍死死钉在原地,眼中烧着愤怒的火:“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他的声音因压抑的暴怒而嘶哑,“你不过是个靠身份上位的疯子而已!”

“嘶——”队伍里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

隗傲柔带来的几名军官脸色骤变,有人已经按上了腰间的电击棍。其中一名副官迅速退后两步,按住耳麦低声道:“罗伯特长官,这边出了点问题……如果您不想看脑浆涂地,最好立刻过来一趟。”

罗伯特听完通讯,眉头深深皱起。他转头看向趴伏在狙击位上的李子,声音冷峻:“交给你个任务。”

“长官?”李子疑惑地抬头。

“把枪口对准隗傲柔。”

“什……什么?!”李子的手指猛地一颤,差点从扳机上滑开,“我、我开枪打她?!”

罗伯特面无表情地调整了下狙击镜:“不是让你杀她。如果她有过激行为,你开一枪示警。”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鹰,“记住,只准打她脚边。”

李子喉咙发干,手心瞬间沁出冷汗。透过瞄准镜,他能清晰看到隗傲柔披风上的暗金藤蔓在风中翻涌——像一条随时会扑咬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