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句话之后，路远立刻抬起了头，眼中闪过一丝欣赏。
如此犀利的观点，本就极其尖锐，一个不慎就会引发行业危机，特别还是在帝都国际电影节这种极其重要的论坛上。
恐怕也只有贾樟科敢如此大胆的说了。
路远以领先后世20年的目光来看，他这一番话恰好其中的痛点。
这也是时代发展所导致的。
目前所有的电影都在迎合所谓的电影节。
迎合所谓的导演。
而不同的电影节偏好不同的类型影片，威尼斯编号底层叙事，戛纳偏好所谓的政治隐喻，国内的这些导演著名的途径便是通过这些电影节。
无论票房卖不卖座，大众接不接受，只要在电影节上拿到大奖项，那就是著名的导演。
这种所谓的导演。
已经脱离了底层。
只剩下特异的迎合奉承。
路远可是记得20年后的所谓的那些电影节已经政治正确到了畸形的地步。
女人。
有色人种。
种族。
信仰。
等等一系列。
电影的评判标准早就变了，只有符合这些元素的才算是政治正确，才有可能获得大奖，不少的电影甚至成了电影节的特供片。
只关注表面，而不关注真正的困境。
而这种所谓的激情文化，不仅仅只是在电影环节，甚至还延伸到了方方面面。
文学。
音乐。
绘画。
摄影。
以及诺贝尔奖。
甚至有某个电影节的总监公开声称：他们是在塑造全球作者电影的美学标准。
所以他的这一番话虽然尖利，但是却是最早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一批人，别人可以蝇营苟且，迎合评委，但他却是忍不下去的。
他不站出来。
就没有人能够站出来了。
因为这就是电影的本质危机。
不关注内容，而只关注影响。
但他所带来的震撼还远远不止于如此。
“投资人一见导演就说：你能不能找个章子怡来？如果中国电影只认明星，那不如直接开经纪公司，别拍电影了。《世界》用了赵涛，因为她懂我要什么，而不是因为她有票房。”
这里的投资人意有所指。
他这句话一说完。
不少人的目光纷纷转向底下坐着的博纳于垌，对方已经脸色铁青，但却一言不发。
“第六代导演出道时，田壮壮老师帮我们扛压力。现在新人比我们当年更难——院线排片、平台流量全在数据里打转，电影节该做的不是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
路远也忍不住给他竖一个大拇指。
太刚了。
从目前地位最高的国际电影节的一直骂到了国内的投资人以及院线。
这几乎把所有人全部都得罪了一个遍。
如果换做另外一个人的话，那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可他是谁呀？
贾樟科！
贾科长！
他身上的标签和称号实在是太多了。
什么青年领袖、独立电影教父、第6代导演旗手、电影节体系的叛逆者……
他如此尖锐的话，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
哪怕是国外来了几个导演，翻译把他的话传递给他们听之后，他们的脸上也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们也是人。
能够成为一代名导。
他们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信仰。
他们也不是没有意识到电影就是暴露出来的问题，但这就是规则，这就是体系，除非不在这个圈子里混，否则的话必须遵守。
这不仅仅存在于国内。
而存在于每一个有人的地方。
路远作为一个局外人来说，对他就只有佩服了，这也太敢说了。
而且他跟田壮壮虽无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之实，算是他的精神导师。
他2000年被封禁的时候，田壮壮到处为他声援，甚至动用自己的人脉帮他解禁。
这样一个人，已经不仅仅只能用一个好导演的称呼了，而是一个真正有灵魂的思想性导演。
就在路远以为他批判了这么多，就此结束的时候。
结果他话头一转。
直接把战火引燃到他的身上来。
“我在这段时间所听到的最多的就是一部黑色幽默的电影，导演是一个名不经传的新人导演。”
路远心头顿时一跳。
怎么直接转到他的身上来了？
“这部电影在我看来算是一部好片，没有那些所谓的无病呻吟，也没有那些所谓的高大上的表达。”
“而是把目光聚集在几层的小人物身上，让我们的目光看到了电影的角色身上很多存在着的闪光点和人性的矛盾。”
“除此之外，还有电影的非线性的多线叙事风格的表达，是对电影结构的重新解构。”
“这部电影我反复看了几遍，也做过很多分析，它可以完美的帮我回复那些所谓的迷信迷信的导演们，这部电影当中的主演没有几个是特别出众的，成本更是只有区区的两三百万了，但如今票房已经收益接近10倍，这就是一个好故事的魅力。”
路远心头一跳。
贾樟柯前面才把所有人全部都骂了一个遍。
现在反倒夸起他来了。
再让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太自在，就像是屁股底下有钉子一样，坐得很难受。
刘一菲反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眼中透露出欣赏。
虽然她的名气比路远大得太多了，但是此刻坐在路远的身边，她仿佛与有荣焉一般。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贾导啊。
他不骂人就算了。
还夸人。
路远也是这么想的，这很不对劲啊。
“当然了，这部电影还是有很多缺点的，当然也不仅只是这一部电影，也是很多电影的通病。”
“有些电影就像精巧的机械手表，每个齿轮都严丝合缝，但戴在手上却感受不到体温，缺少人文关怀，技术至上，灵魂缺失。”
“电影不仅仅只需要浅层的娱乐，同样需要创造空间，粗糙的真实永远比虚构的精致更有力。”
路远这样听起来就顺耳多了。
这样才对嘛。
贾科长要是把其他人全部都骂了一个遍，单独只夸他，那他是有多大面子啊？
“当然我的发言不针对任何电影，我也只是表达我的观点，我的观点可能也是错误的，如果有冒犯到的话，还请大家见谅。”
众人的脸色都极其古怪。
把人都骂了一个遍，你结果说请大家见谅。
有这么干的吗？
倘若你不姓贾，都走不出这个电影节就会被封杀了。
现在反而成了个性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