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命一般的说道:“横竖都是死。你说的对,你不就投了个好胎吗?要什么就有什么。希望看在过往情面上,你悄无声息的把我杀了吧,要拷问我,我是什么也不会说的。”
长安不知道的是,她这话犹如千万根针扎在长柯的心头,令他痛不欲生。
身上数不清的伤疤,拼死的往上爬,走到所有人面前,不就是为了得到周同宣的认可。能掌握话语权,能护住自己想要的人吗?
要说真的投了个好胎,从中获得助益的要数长忆才是。
更叫周长柯伤心的是,长安要他亲自杀了她。
没有接对方丢过来的枪,周长柯道:“就算我自己去死,我也不会杀你,你会好好的活着,二姐,你这样求我,就是在要我的命,等同于你是要我去死。”
“今天的事情我不会传出去,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你只要知道,你想做什么便大胆去做,我给你兜底,不会有人能够伤害你。你是一个勇敢坚韧的姑娘,我……我爱你……爱你还来不及。”
这最后一句话足够惊世骇俗,周长柯一个大男人,平时稳重的出奇,此刻却红着脸,忸怩的说出这样告白的话。
陈长安宁可他一枪崩了自己,急于‘表忠心’,她并不想听见这样的话。
苍白的嘴唇张了又张,没说出一个字,刚包扎好伤口,只想一个人静静。
她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这伤你能处理的好吗?”长柯迟疑的开口。
陈长安怒不可遏:“滚!”
周长柯嬉皮笑脸,道:“别生气,你照顾好自己。我滚,我最会滚了,没人比我更会滚。”他贫嘴功夫见长,翻窗出去前还有心情跟陈长安挥手。
人走后,陈长安突然听见很低的‘哎呦’一声,走到窗户向下一望,压断树枝的声音传来,一道深蓝色的身影摔进灌木丛。
她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心思,冷笑一声,紧接着关上了窗户。
整整一夜,陈长安在不安中度过,她枯坐一夜,没有合眼。
到了第二天,一切都像往常的那样风平浪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不过周长柯私下里常常做鬼脸逗她开心,偶尔会摘一朵鲜嫩的花悄悄塞在她手里而已。
……
这天恰好是周长悦的生辰,她拉上陈怡一起出去玩,两个姑娘胳膊挽着胳膊,感情格外的好。
周长悦像个开心果一样,是两人情感之间更为主动的那一方。
然而车门打开,一个清秀笔挺的背影映入眼帘,等候她们的不是家里的司机,而是周长柯。
陈长安顿住脚步,看向身旁的姐妹,道:“你不是说就我们两个吗?”
她以为他会忙的晕头转向,没想到有闲情出现在这里。
周长悦欲言又止。前座的人此刻转过头来,双手搭在椅背上,脑袋靠了上去,歪着头,声音极其委屈的说:“二姐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吗?”
就像是只白色萨摩耶在你面前友好的晃了晃尾巴,偏生自己不知自己的可爱之处。
陈长安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迷失心智一般心想:亲兄妹在一起,我有什么好奇怪的,真的是。
今天第一个行程是朋友聚会,地点在一幢小洋楼,富丽堂皇的外观,中西合璧更显恢弘阔气。
这地方的主人是赵清羽,赵师长家的少爷。
赵清羽是个玲珑八面之人。往好听了说,就是善于结交。说的现实一点,就是圆滑世故。
她还记得赵清羽很喜欢周长柯,小时候吊着两条鼻涕跟在周憾后头,二哥二哥的叫着。
上层人举办的派对目的无非四种,吃、喝、玩、乐。
陈长安这个人生性不讨喜,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惯了,偏生喜欢凑热闹。
其他几位名媛小姐凑了一桌麻将,她就坐在一旁看。
观望的人不少,她不算特别的那个。
只是其他人招呼她也来上一把,陈长安会摆手拒绝,忙说自己不会。
周长柯和赵清羽以及其他几位男士坐在一起,玩扑克牌输了贴纸条的有,摇骰子输了喝酒的也有。
他坐在一旁不插手,但所有人说话三句不离他,句句都是恭维之意。
周长柯往心心念念的地方看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背影,她的神情无比专注。
他嘴角不自觉勾起,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有人翻出唱片,放在了留声机上,转动把手,宛转悠扬的女声传了出来。
那人唱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花开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明年花开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今年花胜去年红,知与谁同?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思维散漫的人很难坐得住,陈长安开始打哈欠,一旁小姐关切问道:“你困了?”
她点点头:“是啊!”
她是会开汽车的,可钥匙不在她身上。
想溜却没办法。
想着出去拦辆黄包车走吧,悄悄转头查看周长柯那边的情况,撞见对方一直看着自己这边。
她笑了笑,长柯也跟着笑。
长安固执的觉得他不怀好意。
周长悦打麻将打的专心致志,她是最后的希望。
长安走到她身边耳语几句,对方神色松动几分,转头看向兄长的位置。
就没有周长柯不能预料到的事情。
他冲妹妹比了个小人溜走,又恶狠狠劈手刀的动作。
偷钥匙的念头顿时打消。
但对长安来说,根本毫无威胁性,她看到后冷笑一声,随即收回了视线。
……
今日行程第二个地点是一个叫兴隆堂的戏院。
周长柯一行人尚未入内,就听见里面的鼎沸人声,当真是热闹非凡。
走入馆内,戏台下坐着乌泱泱的一片人,纷纷伸长了脖子等待台上名角的出场。
当真如‘兴隆’其名,是个人来人往的好地方。
两人的位置在二楼包间,由小厮领着他们往上走。
陈长安好奇,走的快了些,意识到后,她手朝后伸,勾了勾,示意周长悦跟上来。
“阿悦,走快些。”
岂料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掌立马回握住她,掌心常年握枪留下的茧像是烧红的炭,烫的陈长安立马甩开对方的手。
转头一看,周长柯正看着她。
心中虽有怒火,不便发作。
“二姐走的实在快了些。”贪恋手上的余温。
周憾假装不经意的摸了下鼻子,鼻间传来一股清冷的花香,回味不舍又迷恋。
微微一笑,他自顾自的往前走。
陈长安注意到他的动作,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小声嘀咕:神经病。
听说他们要看的是这个戏班台柱子的演出,人称林老板,名号响震华国。
表演的戏目是《贵妃醉酒》,人已落座,锣鼓声响,陈长安望见身后跟着两名宫女的贵妃走了出来。
贵妃一手拿扇,随着乐声轻甩水袖,收起水袖,缓缓展开扇子,开口便唱“海岛冰轮初转腾……”
后面唱什么,陈长安听进去,只觉满头珠翠的杨贵妃一走出来,整个戏台整个画面就显得十分的赏心悦目,让人挪不开眼。
到底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戏曲造诣在岷国时期到达鼎峰,另外两个人倒是听得如痴如醉。
不专心就容易犯困,底下令他人如痴如醉的戏曲,落到陈长安的耳朵里,就如同英语课上老师一板一眼的讲课声。
于是她偷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陈长安睡的很沉,渐渐的,把自己手指被压成血液不通的紫色。
周长柯无意间转头,看见了这一幕。
他见事情可以进展下去,叫了周长悦一声。
打了个手势,他示意对方可以走了。
长柯订了另一间包厢给长悦,观赏位置一等一的好。
他改坐到她的身边,不管会不会吵醒长安,直接抬起她的手臂把她扶起来,然后掰过对方脑袋靠着自己肩膀睡。
长安迷迷糊糊间以为自己躺在长安苑的大床上,旁边就是棕色的毛绒绒的大熊玩偶,于是习惯性的张开手臂抱了上去。
环抱住腰身,风衣冰凉的触感,一下子将她拉回现实。
意识到后,陈长安当即像触电一般收回了自己的手,脸就像沸水煮虾,羞成通红色。
差点温香软玉在怀,内心止不住的惋惜,周长柯停在半空的手不由得僵了僵。
“对不住,当真对不住。”长安讪笑道,双手撑着膝盖,不敢看对方眼睛。
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注意到少了个人,刚想问出口,蛊惑人心的声音响起。
周长柯道:“二姐为什么要反过来跟我道歉,倒叫我不好意思。”他握住陈怡另一只手,带着她的手贴到自己心口。
声音低沉磁性,像是埋藏多年的佳酿,刚打开时酒香扑鼻,不饮自醉。
这样胆大包天的举动,陈长安感到十分愕然。
她睁大眼睛看着周憾,杏仁一般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琥珀色的瞳孔清晰的倒映出他的脸。
周长柯不由得看得出神,甚至抬手想摸摸陈长安这双漂亮的眼睛。
这双他日思夜想的眼睛。
直至察觉到对方想抽回自己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行军打仗都没有如此紧张,脑子乱乱的,平时的聪明劲此刻消散的一干二净,才憋出一句:“我……我好喜欢你啊……”
千言万语最终化作这么一句简短的示爱,陈长安活了那么久,从来没有任何人如此直白的表示。
回想起那天的话,她竟不知他如此的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动手动脚。
周长柯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抬眼看她:“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陈长安手有些冰凉,贴上去却是极柔软的。
她脸不由得发烫,像是煮开的沸水,咕噜咕噜的撒欢一般叫着。
但过了一瞬,又不由得冷笑:“好一个只取一瓢饮。”
陈长安毫不留情的抽回自己的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被对方的唐突、花言巧语迷失心智。
她又道:“瓢之漂水奈何?”(你不自主怎么办?)
周长柯信誓旦旦:“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谁也左右不了我。)
陈长安说:“水止珠沉,奈何?”(那我死了呢?)
周长柯看着她,亮光的照射下,是一双如黑曜石般漆黑明亮的瞳孔。
“我不做和尚,你死我也活不了,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就同年同月同日死。生同衾死也要同穴。”他眼睛是明亮的,整个肩膀舒展开来,脊背依旧是挺直的。
以一种不得不让人信服的气势说出。
……
林老板唤作延,戏唱完后,他便回到了后台。
坐在化妆镜前取下凤冠和绢花,动作慢条斯理,完美的宛如一幅画。
不一会儿,林作延透过镜子看见身后有人撩开布帘走了进来。
那人眉眼带笑,露出了一颗小小的虎牙。
身后那人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的朝他走了过来,笑道:“哥哥还真是闲情雅致,自己动起手来了。”真像是没话找话。
“若说闲情雅致,沈老板才是更胜一筹,百忙之中还能抽出空来看鄙人的戏,在下真是受宠若惊。”林作延‘惶恐’的说道。
沈兰安听后忍不住摆摆手,讨饶道:“哥哥就别挖苦我了,你哪场戏我缺席过,不都来了?这次不过晚几分钟,戏院门口的人却拦着我不让我进去,我都差点见不到你了。”声音略带委屈,若没看到他一副笑颜,林作延恐怕真要以为有人胆敢给他脸子瞧。
“你啊你……”他无可奈何的笑道,拿对方毫无办法。
沈兰安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姿态悠闲的倒了一杯茶喝。
二人关系微妙,林老板每场戏第一排最中间的那个位置总是要留给他沈兰安的。
……
周长柯给周长悦另一生辰礼物,就是安排人带她去见见心目中这位鼎鼎大名的‘戏曲家’。
林作延得知有小姑娘要来见自己后,莫名心虚的叫沈兰安躲屏风后头去,对方虽然不解,却还是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