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声停了。颜书瑶猛地从地板上站起来,膝盖发出轻微的抗议声。她迅速抹了抹眼角,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最大的运动服——灰色的,洗得有些发白,但干净清爽。
“衣服放在门口了。”她轻轻敲了敲浴室门,声音刻意保持平稳。
“谢谢。”张岭军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闷闷的,带着水汽的回音。
颜书瑶退后几步,转身走向厨房。她需要做点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分散注意力。冰箱里没什么食材——她总是忘记采购,直到饿得不行才叫外卖。最后她只找到半盒牛奶、几个鸡蛋和一把蔫了的青菜。
锅铲碰撞的声音掩盖了浴室门打开的声音。直到一个影子落在厨房门口,颜书瑶才意识到张岭军已经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
“需要帮忙吗?”他问。
颜书瑶转身,话到嘴边却突然哽住。张岭军穿着她的运动服,上衣紧绷在肩膀上,裤子短了一截,露出骨节分明的脚踝。他头发还滴着水,有几滴顺着脖子滑进衣领。这副模样本应滑稽可笑,却莫名让她喉咙发紧。
“不用。”她迅速转回去翻炒锅里的鸡蛋,“马上就好。”
张岭军没有离开,而是靠在门框上。“你学会做饭了。”他轻声说,像是发现了一个奇迹。
“生存必需。”颜书瑶简短地回答。大学时的她连煮泡面都会烧干锅,是张岭军总笑着接管厨房,变魔术般做出各种美食。
沉默再次降临,只有锅铲与平底锅的碰撞声填补空白。颜书瑶能感觉到张岭军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灼热得几乎要在她皮肤上烙下印记。
“书瑶,”张岭军突然开口,“关于当年——”
“鸡蛋好了。”颜书瑶打断他,将炒蛋盛到盘子里,“只有这个和米饭,将就吃吧。”
张岭军接过盘子,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那一瞬间,颜书瑶几乎要丢下盘子落荒而逃。七年了,她的身体竟然还记得他的触碰带来的战栗。
餐桌上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颜书瑶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张岭军似乎也没什么胃口,只是用筷子拨弄着米饭。
“你一个人住这里?”张岭军终于打破沉默。
“嗯。”颜书瑶没有抬头。
“写作顺利吗?”
“还行。”
张岭军放下筷子。“书瑶,我们能不能——”
“我吃好了。”颜书瑶站起身,盘子里的食物还剩大半,“你睡沙发,柜子里有备用毯子。浴室柜里有新牙刷。晚安。”
不等张岭军回应,她已经快步走进卧室,关上门,靠在门板上深深吸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要撞断肋骨逃出来。她滑坐在地,抱住膝盖,额头抵在冰冷的门板上。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在她终于学会不再想他的时候,命运要把他重新推到她面前?
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张岭军收拾餐具的声音,水流声,脚步声在客厅里徘徊。颜书瑶屏住呼吸,听着这些陌生的、又莫名熟悉的声音侵入她独居多年的空间。
她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向书桌。笔记本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是被她搁置的小说草稿。主角正面临一个抉择——是原谅过去的伤害,还是永远活在怨恨中。颜书瑶苦笑了一下,合上电脑。今晚她注定写不出任何东西。
床头柜上的日记本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习惯性地拿起来,翻开最新的一页。
“今天遇到了张岭军。”她写道,笔尖在纸上留下深深的痕迹,“七年了,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好看。我恨自己注意到了这一点。更恨自己让他进了家门。明天他就会离开,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写完这段话,颜书瑶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猛地合上本子。她换上睡衣,钻进被窝,关掉台灯。黑暗中,雨声依旧,偶尔夹杂着远处雷鸣。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颜书瑶听到一声轻响。她睁开眼,看到门缝下透进一丝光亮。有人在客厅里走动。她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下床,把耳朵贴在门上。
水龙头打开的声音。杯盘轻微的碰撞声。然后是...茶包的香气?颜书瑶皱起眉头,轻轻拧开门把手,推开一条缝隙。
张岭军背对着她站在厨房里,正在往杯子里倒热水。他动作娴熟地挤入柠檬汁,加入一勺蜂蜜,轻轻搅拌——正是她失眠时最爱喝的柠檬蜂蜜茶。
颜书瑶的心猛地揪紧。他还记得。
张岭军转身时,颜书瑶迅速退回黑暗中,但已经来不及了。
“书瑶?”他轻声呼唤,“我吵醒你了吗?”
颜书瑶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出来。“没有,我...只是口渴。”
张岭军看了看手中的杯子,犹豫了一下,递给她。“正好...给你准备的。”
“你怎么知道我会醒?”颜书瑶接过杯子,指尖小心避开他的触碰。
“你以前总是凌晨三点醒来,”张岭军的声音很轻,“然后整夜睡不着。”
颜书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差点洒出来。他竟然还记得这种细节。七年了,她早已改变了许多习惯,唯独这个失眠的毛病一直没变。
“谢谢。”她低声说,抿了一口茶。温度刚好,酸甜比例也完美——就像从前一样。
张岭军靠在厨房台面上,暖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我也睡不着,”他承认道,“时差还没倒过来。”
两人沉默地站在厨房里,各自捧着茶杯。窗外的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
“你的手...”张岭军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她左手腕上。
颜书瑶迅速放下袖子遮住疤痕。“不小心划的。”她生硬地说,转身要走。
“书瑶,”张岭军抓住她的手腕,动作轻柔却坚定,“我知道那是什么。”
颜书瑶猛地抽回手,茶杯从手中滑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茶水溅在她的睡裤和张岭军的运动裤上,但两人都没动。
“你不了解我,”颜书瑶的声音颤抖着,“七年了,张岭军。我们早已是陌生人。”
张岭军的眼神黯了下来。“我从未停止了解你,”他轻声说,“每一篇专栏,每一本小说...你在文字里暴露了太多自己。”
颜书瑶感到一阵眩晕。她弯腰去捡碎片,手指却不小心被划破。一滴鲜红的血珠冒出来,落在白色瓷砖上,格外刺眼。
“别动。”张岭军蹲下来,抓住她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轻轻按住伤口。“还是这么不小心。”
他的声音里带着熟悉的无奈和宠溺,仿佛时光从未流逝。颜书瑶突然鼻子一酸。这个场景太过熟悉——大学时她经常在厨房里弄伤自己,张岭军总是这样一边责备一边细心照料。
“我自己来。”她抽回手,站起来后退几步,“你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找酒店。”
张岭军缓缓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书瑶,”他声音沙哑,“当年的事——”
“我不想谈。”颜书瑶打断他,“晚安,张岭军。”
她转身走回卧室,这次记得锁上了门。靠在门上,她看着指尖那个小小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但疼痛却蔓延到了胸口。
门外,张岭军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是收拾碎瓷片的声音。颜书瑶滑坐在地上,听着这些细微的响动,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她回到床上,却再也无法入睡。每次闭上眼睛,都会看到张岭军站在厨房里的身影——他低头为她包扎伤口时,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的阴影,他说话时喉结的轻微滚动,他穿着她的衣服时肩膀绷紧的线条...
凌晨四点,颜书瑶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她回到了七年前那个雨夜,张岭军站在她宿舍楼下,浑身湿透,眼中是她读不懂的情绪。她想跑向他,却怎么也迈不开腿...
“书瑶?书瑶!”
一个声音将她从梦中唤醒。颜书瑶睁开眼,看到张岭军蹲在床边,脸上写满担忧。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给他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你做噩梦了。”他说,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颜书瑶猛地坐起来,拉紧被子。“你怎么进来的?我锁门了!”
张岭军指了指门锁,“老式的,我用信用卡弄开的。你在尖叫,我以为...”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颜书瑶别过脸去。“我没事,请你出去。”
张岭军没有动。“你以前也这样,”他轻声说,“每次压力大就会做噩梦,尖叫着醒来。”
“我说了,出去!”颜书瑶提高了声音,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讨厌这种感觉——被他看透,被他记住每一个习惯和弱点。
张岭军站起身,但没有离开,而是走到窗前拉开窗帘。阳光瞬间充满房间,刺得颜书瑶眯起眼。
“雨停了,”他说,“但城市一半被淹了,新闻说地铁还在停运,出租车也难叫。”
颜书瑶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果然看到编辑发来的信息:“因暴雨灾害,截稿日期延后一周。”
“所以...”张岭军站在阳光里,轮廓变得模糊,“我可能还要打扰你几天。除非你希望我现在就离开。”
颜书瑶看着他逆光的身影,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她可以强硬地赶他走,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七年的怨恨,一夜之间并不能消解。
“随你便。”她最终说道,声音里透着无奈,“但别进我房间,别再...假装了解我。”
张岭军点点头,轻轻带上门出去了。颜书瑶倒回枕头上,盯着天花板。阳光照在墙面的海报上——那是她第一部小说的宣传海报,上面印着一句话:“有些相遇是命运,有些分离是选择。”
她苦笑了一下。七年前,张岭军选择了分离。现在命运又把他们推到一起。但这一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客厅里传来张岭军打电话的声音:“对,延期...是的,等交通恢复...不,没关系,我有地方住...”
颜书瑶闭上眼睛。几天而已,她能熬过去的。等洪水退了,张岭军就会离开,她的生活就会回到正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