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玄山林府

林府，书房。

檀香在硕大的山形玉炉中缭绕，林玉彤用青玉镇纸压住被穿堂风掀动的纸页。

她抬眼望向垂手立在背后的罗叔，摇曳的烛火在对方面无表情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

“罗叔，这是？”

舅父派来的这位宗族长辈，只会保护自己的性命

除此之外，不会过问任何事情。

但是，此刻自己已明确表示要与来人商讨府中事宜，他却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

罗叔喉间发出雄厚低笑，“以防万一，我还是候在这里比较妥当。”

转动毛笔的林玉彤轻笑，“罗叔放心，他是我多年好友。”

“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只会握个笔，怎么可能对我下手？”

听着林玉彤的质疑，罗叔眼前浮现书生跨过门槛的场景。

那一刻，一缕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萦绕鼻腔。

“会握笔的手，未必不会握刀。”

罗叔话音未落，伴随数声轻咳，一双布鞋踏过门槛。

王知真撩起青布下摆，轻车熟路坐在圈椅上。

他扭头看向书案，山形玉炉升起袅袅白烟，恰巧覆住林玉彤半张俏脸。

“彤姐，真是许久未见。”

毛笔触碰石砚发出脆响，林玉彤抬起丹凤眼，“要是真把我当姐，又怎么会听信管家一面之词......”

话说到半截突然顿住，担心激起他对亡父的回忆，话锋一转，“算了，终归是我走得仓促。”

“近况如何？县衙的活计还顺手吗？”

王知真端起瓷盏，嗅着茶香轻描淡写，“县衙那边不缺人手，我就没去。”

听到这话，林玉彤皱起娥眉。

书吏的事情她很清楚，那是家父生前亲自为王叔办的差事，怎么可能会出差错？

“县丞怎么说？”

她的询问让王知真哑然一笑，“县丞怎么会给我一个交待？”

林玉彤盯着对方洗得发白袖口，“既然如此，你就回府帮忙吧。”

“刚好府里最近缺一个膳食掌事的位置，你就补上这个空当。”，清冽的语气不容置疑。

王知真刚想拒绝，突然想起林府做的买卖。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借着烛光细看林玉彤。

“放......”

认为其冒犯小姐的罗叔心中恼火，刚想出声呵斥，被林玉彤抬手制止。

林玉彤饶有兴致盯着直视自己的伴读，往日里总弓着背的少年，此刻背脊挺得笔直。

不知是烛火映照，还是什么原因，以往苍白消瘦的脸颊多出几分血色，竟然显出一二分的俊逸。

“彤姐，你不在郡城待着，回来干什么？”

王知真忽然倾身向前，嘴角勾着难以捉摸的笑意。

玄岳武馆已经知晓他没有根骨，若突然拜入其他武馆，恐怕会因无法解释的【脱胎丹】引来杀身之祸。

【金玉手】只能教自己熬炼气血，并没有记载太多武道常识。

穷书生的身份任谁都能踩上一脚，但假如可以介入林府买卖，一切截然不同。

既能接触各类武道中人，又能赚取大量银钱，还能挡住县城大多数虎视眈眈的恶徒。

原本前倾的林玉彤因书生骤然转变的火热目光，情不自禁贴住椅背。

她本心生恼怒，以为书生变得和郡城那些惦记自己身体的无礼之徒一样。

可当她仔细观察，发现对方的眼神更像是府中盯着账本估算金额的账房先生。

烛火微微颤动，将对面那张与王叔有几分相似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林玉彤恍惚看见那日王叔将她扔向马背的瞋目切齿。

“小彤！走！”，记忆里的暴喝与眼前人张合的嘴唇重叠。

紧咬下唇的林玉彤垂眸看着桌上烛光，忽然长舒口气，粉嫩的指甲开始叩击红木桌案。

白雾随风而动，皓齿朱唇的少女随即完整显现，

咚咚咚，伴随阵阵闷响，林玉彤朱唇微张。

“大仇未报，我怎么能躲去郡城？”

“况且，我不可能对家中苦心经营多年的买卖置之不理。”

随后，王知真从林玉彤那里知晓了林府生意的秘辛。

司仓，管理官仓粮储的小官，属于县衙中不大不小的官位。

然而，仅凭这一职不足以让县令对前代林家家主和颜悦色。

真正令玄山县衙、武馆乃至各方势力对林家另眼相看的，实际上是林家夫人的娘家根基。

玄山县统辖六乡，隶属千峰郡辖制。

千峰郡坐拥九县，乃岭州赫赫有名的郡城。

它的盛名源自两大支柱，其一是盘根错节的丰饶矿脉，其二便是名震八方的罗记商铺。

后者正是林家夫人出身的千峰罗家。

与寻常商号不同，罗家专营地窟营生。

地窟是岭州独有地貌，蛛网似的天然地道遍布全州。

因地窟紧邻地脉，灵炁如江河汇聚，经年累月侵蚀矿脉，遂生奇矿异石，更引得异兽盘踞其间。

这些异兽，血肉可入药，筋骨可铸器。

那些饱蕴灵炁的矿材更是万用之物，诱得修士与武者前仆后继进入地窟，狩猎采宝竞相搏命。

然而，地窟所得丰厚，处置之法却成难题。

仅凭寻常匠人手艺，只会暴殄天物。

于是，罗家以祖传秘技破局，商铺专司精炼地窟珍奇，技艺惊人，价格公道。

短短数年就将分号布满千峰郡，近年来又向邻郡延伸，隐有开枝散叶之势。

林家之业，正是为罗氏商网输送血脉。

将玄山六乡猎获的地窟奇珍尽数收拢，经林家商队源源不断输往千峰郡。

这般勾连，铸就林府在玄山县的超然地位。

如今依照罗氏宗族家规，若分家家主遭遇不测，本该由少主承继家业。

奈何林玉彤终究是女儿身，这种情况要么由宗家另派掌事接手，要么择婿入赘代为执掌。

幸好她有位得宠的舅父，在宗族议事堂上以三寸不烂之舌据理力争，终使家主破例应允。

一年之期，若能将玄山分家商铺收益抬过其父在世时的三成，方能彻底执掌家印。

如若不然，就要服从宗家一切安排。

此时，得知林府全貌的王知真缓缓起身。

微笑的他走到书案前，躯体前倾靠近林玉彤，凝视她的清明双眸。

“这么说，亡父与林叔的死或许是被罗家营生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