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之行,历时两月余。
再回时,已是秋去冬来。
这几日,天气渐寒,北方之地一片凋零之景,有那等家中无余粮兑换棉衣的,便渐渐冻死街头。
济州境内,尤以任城、金乡两县最为严重。
只因今年虽是收成之年,但入秋打下的粮食,竟有一半被祝家庄借去。
百姓们却不管你是什么庄子、是不是用粮食来抵御匪寇,在他们眼中,全都是官府盘剥。
一些百姓被逼到不能活,义愤之下,纷纷围攻县衙。
虽说很快被官军镇压下来,但已有了动乱之象,附近山头草寇如梁山泊等,便又趁机招兵买马。
……
郓城县,宋家庄外。
偌大的草场上,两百余个本县乡勇正奋力操练,即便是严冬时节,也没有懈怠。
但见两百余人乃是分成了几股,有的使朴刀,有的使长枪,有的练习拉弓射箭,以及盾牌防御等。
一时间,但听呼喝声不绝,万物萧瑟之际,别有一番热闹气象。
原来,郓城县百姓的日子虽也不好过,但比之任城、金乡两县却强得多了。
一来,当日将被祝家庄所借粮食劫回后,曹操特意安排朱仝带人将其中五百石返还乡邻。
有这五百石粮食,全县大半百姓不至沦落街头乞讨。
二来,宋家庄乃本县第一大庄,历来有接济乡邻的习惯。
今年,曹操又特地命人购置一批棉衣,既装备两百乡勇,也分发一些给贫苦人家,助其过冬。
因此,全县上千户人家,冻死饿死者寥寥。
虽依旧贫苦,但比之任城、金乡两县,已是宛若天堂了。
因是农闲时节,众乡邻们无事可做,便都三五成群围在草场边上,一边看操练,一边不免闲聊。
“阿伯,几个月前,我们被那祝家庄强借去的粮食,到底是谁给还回来的,可打听清楚了?”
一个十三四岁、渐渐长成的少年郎,看一时操练看得厌了,便挤进几个老翁的话堆里,挑起话头。
那几个老翁起初嫌他不懂事,被纠缠得没法子,只好和他说起来:
“傻小子,能从祝家庄那伙强盗手里把粮食抢回来的,你道是谁?整个郓城县谁有那般能耐?”
说着,目光尽往草场上瞥去。
那少年郎却没会意过来:
“莫非是本县官兵?”
“我去你娘的!官军是你祖宗?对你这般好?你怎的不去县衙门口磕几个响头去?”
少年郎一愣,脑子这才转过弯来:
“我听人说起过,也不知真的假的,说就是那宋家庄上宋三爷,那夜里带着一伙儿人……”
“嘘~~~”
几个老翁连打噤声的手势,瞪眼道:“你这小子,好生不懂事,这也是可以说出来的?”
“如此说来,原是真的?”
一个老头嘿嘿笑起来:
“真假我等不知,只知道自那事之后,附近乡邻们对宋家庄上人好生相敬,听说招募乡勇,许多原本不愿参与的也都来了,你王盖哥哥你总认识,听说他现在是死心塌地跟着宋三爷了!”
那少年郎听如此说,便知事情属实了,不由连番叹息:
“可惜我小,招募的人不要,前阵子忽地又听说招够两百人,已不招了,真是气煞人!不然,可跟着宋家庄,还能得份赏钱!”
一阵哄笑中,众老翁将此事揭过不提。
却不防,就在刚才,一辆马车从路旁缓缓而过,车上之人听得他们对话,不由暗暗点头,想:
到底没辜负孤一番心血!
这人自然便是曹操。
原来,当日他为免影响过大,惹那巨野县和祝家庄怀疑,便命朱仝将五百石粮食发还各乡邻之事暗中进行。
虽然,后续定会有人猜到是宋家庄所为。
但只要不宣之于口,便无妨。
果然,众乡邻中有不少看出蛛丝马迹的,都猜到是宋家庄,但都十分默契地三缄其口。
人人皆知,而人人自行掩盖,只意会,而不言传。
毕竟都是得了好处的,感恩戴德即可,何必四处宣扬?
至于告发,但凡有人有这念头,怕是走不出宋家庄。
造反举事,钱粮军马是一回事,民心是另一回事。
眼见宋家庄民心初聚,曹操心下自然高兴。
从马车上下来后,也去草场边看了一番。
时隔两个多月,这两百乡勇已操练得颇具声色,看来要不了多久,就可初具战力。
这其中,朱仝的功劳最大,一应朴刀、长枪等技艺,都是他所授。
青州之行回来后,自是又由林冲接手。
为免他忙不过来,又派了石秀相助,只因曹操偶然发现他也使得一手好弓箭,比之花荣固然远远不及,却也足够教习。
看了一番,勉励了一番,曹操自步行返回宋家庄。
到得庄上时,径往后院内堂。
迎面撞见宋清,低声道:“如何?可让旁人见到了?”
宋清笑了一声:“哥哥放心,并无一人瞧见,父亲眼下正在前厅盘算年底账目,却无暇来这里。”
原来,刚才那马车里不止他一个,而是另有旁人,进庄后,却被宋清私下里送到曹操卧室去了。
曹操松了口气,正待要走,被宋清拦住,皱眉道:
“哥哥可想好了,当真要纳了这妇人?”
曹操哼了一声,不理他,径自推门进去。
房内之人自然是晁杨氏,曹操自青州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济州府接她。
多日未见,只见其貌美依旧,体态又更丰润了些,配上一身围着貂绒的棉衣,恰似一个贵妇样。
而她也给了曹操一个大惊喜。
原计划要半年多才能变卖完的生辰纲,如今仅三个月左右便卖个干净,合计换得银钱两万八千余两!
今趟,一来是另有要事,二来,却是来复命!
“所有三担金珠宝贝,共兑换得金银三万两有余,抛去黑银坊、名伶娼妓们两边共一成利儿,剩余两万八千两,”
“前番,已有半数交由四爷(宋清)运回庄上,现就藏在后院地窖,另有一半尚留在济州府宅子,不日即可运回。”
再见曹操,虽不像最初那般紧张,甚至多了一丝亲切,但晁杨氏还是十分守礼地弯了弯身子。
曹操也不在意,只是心中喜悦,这许多时日,悬在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地了:
“到底是怎生变卖得如此快?可有被人发觉?”
“绝不会,”
晁杨氏语气十分笃定:“按官人先前吩咐,每月上、中、下旬各去兑换一次,每次数百至上千两不等,”
“短时内不找同一个名伶娼妓,不去同一家黑银坊,所兑换的也都是金银,不是铜钱或交子,”
“之所以兑得如此快,原是奴家小瞧了济州府的花柳之所,那地方的名伶娼妓实是尤其多,便是再多些也能变卖了。”
虽如此说,但曹操知道其中必定不少难处,难得晁杨氏都一一应对了,从未抱怨。
不由叹息一声:
“这般阴私繁琐之事,原必须精明细密之人,晁娘子,真是越发能干了!”
这番感慨发自真心,只听得晁杨氏脸色微微一红,有些扭捏。
片刻后,才皓齿轻咬嘴唇,犹豫道:
“奴家幸不辱使命,算不得什么,只是眼下此事已了,敢问官人,那济州府的家宅产业……”
当日,宋太公不容晁杨氏母女在宋家庄,是曹操一力周全,为她母女二人在济州府置办了家宅产业。
一来便于变卖生辰纲,二来有个安身之所。
如今生辰纲事了,按理不需再留下那家宅,难怪她心中不安。
曹操一听便知她意思,当下微微一笑:
“你放心,那份家宅产业仍旧留着,就置于你母女二人名下。”
“官人当真?”
“自然当真,一来当做答谢你母女二人,二来,日后多有去那济州府办事之时,需得消息灵通,”
“若是舍弃了,你苦心经营这数月得来的人脉关系,岂不是浪费了?”
这主意是曹操一早就定好的,并非临时起意。
晁杨氏见他答得如此爽快,毫无做作,登时眼眶又红了,盈盈拜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曹操便哈哈一笑,将她扶起:
“晁娘子且不需多想,宋江多有用得到你之处,不说日后,眼前就有一事急需你帮忙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