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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初九年(84年)秋,疏勒国都城盘橐城外黄沙蔽日,将兵长史班超,立于盘橐城城头遥望西方形势。城内军营里,数千余名汉家儿郎的刀剑出鞘声此起彼伏,却难掩将士们眼底蔓延的焦灼。
数月前,莎车王罗伯茨,以重金诱惑疏勒王阿依慕忠,这位被班超亲自从匈奴军队手中夺回的疏勒君主,曾经与班超心心相印,发誓生死相依的西域城邦国王,竟然经受不住金银珠宝、美色醇酒的诱惑,率亲信将士连夜西逃,背信弃义,占据疏勒乌即城(今喀什市西),公开反叛大汉朝廷,与班超为敌。
将兵长史班超,握紧腰间佩剑,剑鞘上“汉威”二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闪闪发亮。
他想起当初,奉车都尉窦固临行前,握住他双手时的敦敦嘱托和新君章帝的殷切希望,越发感到责任的重大:
“仲升啊,西域五十余国安危,系于仲升一念,切莫冲动行事,因小失大,误了国家一统西域大业。”
这位年轻有为的君王章帝,不仅撤回了此前质疑班超的卫侯李邑的弹劾,更加封班超为西域将兵长史,增派假司马和恭率八百精兵,驰援驻扎疏勒盘橐城的将兵长史班超,发动对叛军的反击,彻底打通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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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勒城外的暴雪,压断了百年胡杨,将兵长史班超,独坐盘橐城瓮城箭楼,擦拭着卫侯李邑临行所赠宝剑。
刀刃映出城下蜿蜒火把,竟是本该在东都洛阳侍奉皇帝的乌孙王国侍子阿多斯,去而复返。
少年乌孙侍子阿多斯,肩扛斑驳汉旗,身后八百援军铁甲结霜,假司马和恭的冻伤面容,从风雪中浮现:
“将兵长史大人,陛下命我等四将,率领八百鱼鳞铠壮士,护卫王子阿多斯,听候将兵长史大人调遣!”
3
假司马和恭,正立于将兵长史班超的身侧,年轻英俊的面庞上写满焦躁:
“将兵长史大人既知疏勒王阿依慕忠与莎车王罗伯茨暗通款曲,何不趁其立足未稳,发兵直取疏勒王忠叛军占据的乌即城,给叛贼一个下马威呢?”
司马徐干,也十分焦急,突然劈手,拿起调兵虎符,符身冰棱割破掌心,不满地对班超说道:
“将兵长史大人,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难道去年李邑之事,还要在疏勒王阿依慕忠身上重演么?”
将兵长史班超,却转身走向案牍堆积的中军大帐,从竹简中抽出月氏王阿廖沙,上月递来的密信。
信中言及,康居国王新与月氏王联姻,互相亲善,建议若以重礼相赠,或可说服康居王退兵,则疏勒王阿依慕忠,必成孤家寡人,败局已定。
将兵长史班超,看着竹简,忽然轻笑起来,对司马徐干、和恭说道:
“两位司马大人可知,擒贼擒王,不战而屈人之兵之理。本将兵长史已经立疏勒国府丞阿依慕成大,为疏勒国新王,断了疏勒官吏百姓士大夫,继续拥戴阿依慕忠,为疏勒王的念想。
疏勒王阿依慕忠鼠目寸光,不识时务,不过是一个利令智昏,不晓体恤部属百姓的庸人昏君罢了!怎么可能凝聚人心,与汉使作对?很快就会成为孤家寡人!
当初,先帝驾崩,本使被迫东归回朝,疏勒国就有两个城池,不服阿依慕忠统辖,反叛疏勒王阿依慕忠。在这之后,又有疏勒都尉番辰之乱。
由此可见,疏勒王阿依慕忠,志大才疏,不得人心,缺乏恩威并用,约束部属的能力,何足道哉。
本长史心中,疏勒王阿依慕忠,失去疏勒官吏百姓的拥戴,没有汉使支持,不过是一小撮找死的蟊贼,行走的腐尸而已,杀鸡焉用牛刀。莎车王罗伯茨,才是我们的大敌。
莎车王罗伯茨,以重金诱惑疏勒王阿依慕忠,反叛大汉,不过是担心大汉王师,讨伐莎车王国,先发制人,自保之策而已,何足挂齿!
诸君,昔日我做出放走李邑的决策之时,何尝不是这般煎熬呢?”
帐内烛火摇曳,映照出将兵长史班超鬓角渗出的银丝。自永平十六(73年)年,班超受奉车都尉窦固举荐,奉明帝之命,率领徐干、田虑、甘英等三十六位勇士,出使西域诸国,已过去了十数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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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康居使者捧着班超送来的锦缎与丝绸,踏入疏勒国乌即城时,疏勒王国叛王阿依慕忠,正对着莎车王罗伯茨的使者维克多狞笑:
“维克多大人:
康居王派遣的精兵五万,即刻抵达乌即城,尔等汉将,纵有通天之能,也难逃瓮中捉鳖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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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车王的使者维克多,在乌即城头升起十二面莎车王国的狼头纛,疏勒王阿依慕忠的新佩刀,在月光下泛着诡谲金芒。
疏勒王阿依慕忠,割开装满波斯金币的皮囊,狞笑着对疏勒国乌即城城下昔日的子民威胁道:
“你们这伙不识时务、忘恩负义,背叛主子的恶贼!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尝到,本王铁拳的滋味。
汉使不过是异乡之人,本王才是疏勒的真正主人。何况本王,有英明睿智的莎车王、威震天下的康居王的强有力支持。
要不了多久,这伙汉贼,就会成为异乡之鬼,身首异处,悬首宫阙的。
回头是岸!你们认清形势,弃暗投明,背弃成大,这个汉人的傀儡,现在回来,重新拥戴本王,还来得及。
汉人许诺的屯田减税,和平安定,比得过本王的真金白银吗?
汉使背信弃义,喜新厌旧,不守诺言。孤心爱的王妹,你们大家一直崇敬仰望的阿依慕母子,如今究竟在哪里呢?这不是汉使鲜明的罪证吗?
不自由,宁愿死!本王要为王妹阿依慕报仇雪恨,以血洗血,亲自手刃班超这个负心汉,洗雪汉使长期占据疏勒国土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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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勒国新王阿依慕成大,毕恭毕敬地跪在疏勒国列祖列宗的宗庙前,行礼祭祀。将兵长史班超,将疏勒国王的印绶,系在疏勒国新王阿依慕成大,褴褛的麻衣上。
这个昔日疏勒国府丞的背上,布满鞭痕,最新一道伤口,还渗着金疮药粉和血水,是疏勒国王阿依慕忠,逼他签署降书时留下的。
“本王只要三百死士。”疏勒国新王成大,撕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的汉字刺青,“愿为汉使,充当先锋,夺回我们的乌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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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军夜袭乌即城开始,假司马和恭,改良的蹶张弩,齐射火鸦箭。
燃烧的苜蓿籽,在城头爆出青烟,疏勒王阿依慕忠亲卫的西域大马,闻烟惊厥四走,不听驱使。
疏勒国新王阿依慕成大,身先士卒,率敢死队攀冰墙而上,腰间悬着的铜罐里,装满乌孙国的解药,这是唯一能解金刀剧毒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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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居王国的铁骑踏破莽莽雪原之时,班超正用此前卫侯李邑送来的赏赐锦帛,为受伤汉军将士包扎伤口。
帛上暗纹遇血显形,露出纹饰,竟是汉朝廷宫廷作坊亲制。剩余的八百匹蜀锦,已经由司马徐干、假司马甘英,亲自护送,送给乌孙王和康居国王,作为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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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将兵长史班超的刀身,映出城外烽燧的异动。班超急忙丢下手边的伤员,出外查看情况。
三股狼烟竟呈品字形,此乃二十年前班超与徐干早就约定的,成功报捷的信号,不禁一笑,放下心来,转身吩咐给受伤将士,敷好金疮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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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勒国乌即城里,正在得意洋洋地欣赏康居王国援军进城的疏勒王阿依慕忠,笑容还未收敛,已经发现了情形不对。
帐外忽有康居金甲武士,破门而入,康居王亲信使节查理曼的佩刀寒光凛冽,发出了令人震撼的军令:
“我王有令,即刻交出叛王阿依慕忠,否则屠城三日,寸草不留!”
康居王亲信使节查理曼的军令,如同晴天霹雳,疏勒王阿依慕忠的瞳孔猛地收缩,霎时受到了一击重击。
疏勒王阿依慕忠,定了定眼神,发现康居王亲信使节查理曼身边的武士,竟是由一个汉将统领,顿时瘫痪在地。
那正是班超的亲信部属从事甘英,常常代表大汉朝廷的西域全权大使班超,出使大秦、乌孙、龟兹、大月氏等西域诸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搅动西域风云的英雄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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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将兵长史班超,率军进驻乌即城,管理劫后余生的疏勒国城市。
将兵长史班超,命人将疏勒王阿依慕忠押上前来,亲自上前,解开疏勒王阿依慕忠的绑缚,将酒盏递至阿依慕忠的面前,责备道:
“阿依慕忠啊,你本疏勒血脉,又是本使至亲至爱之人的兄长,多年与本使同甘共苦,情同兄弟。
你何苦见利忘义,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金钱美女诱惑,就背弃疏勒军民,反叛大汉天使,致使疏勒国生灵涂炭,血流千里呢?阿依慕知晓,该是何等痛心啊!
你的所作所为,反叛行径,实在有愧于先帝当年,亲赐给你的名字‘忠’啊!”
疏勒王阿依慕忠,望着城下疏勒国官吏百姓,跪迎大汉王师的胜景,仿佛明白了什么,喉头滚动着呜咽道:
“将兵长史大人,回想王妹阿依慕当年,一心追求的就是疏勒国百姓的安宁,不惜为之牺牲一切!
忠实在糊涂,利令智昏,金钱美色的诱惑,就忘了汉使的恩德,王妹的叮咛。忠今天,懊悔莫及,知道错了!
汉使大人,你能够看在王妹阿依慕母子的份上,再给阿依慕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吗?忠对天发誓,永不反叛大汉!”
“忠啊,你此次反叛大汉,不仅仅是伤害我这个大汉天使,更大的,是伤害了疏勒国官吏百姓。
你作恶太多,几个月过去,疏勒国流血漂杵,你对疏勒百姓的亏欠实在太多,疏勒已经留不得你了。即使留下你,你怎么面对家破人亡,失去亲人的疏勒国军民?怎么面对他们责备的眼神?
忠啊,疏勒国已经有了百姓拥戴的新王,没有了你的位置。但只要你改过自新,发誓不再背叛大汉,本使当然愿意,给你一条生路。
要不,你到康居王国去居住吧!等几年过去,岁月流逝,平复了疏勒官吏百姓士大夫的愤怒与怨恨,你再回到故国吧!”
阿依慕忠死里逃生,怎么还敢谈什么条件,急忙答应道:
“多谢将兵长史大人大人大量,不计较忠的罪责!忠罪恶滔天,全部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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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飘扬的汉家旗帜,随着南疆的朔风烈烈舞动,年青英俊的假司马和恭,突然疑惑不解地请教司马徐干道:
“司马大人,你与将兵长史大人多年相知,兄弟情深。你可知晓,将兵长史大人为何不诛灭阿依慕忠九族,镇压反侧,以儆效尤呢?”
“和大人,将兵长史大人,不仅是肝胆相照的真君子,有情有义的大丈夫,更是卓有远见的忠诚烈士,非凡夫俗子能比啊!
请假司马大人,好好看看远处机括上的几个字,就明白了。”司马徐干神秘莫测地笑着,指着远方的文字道。
假司马和恭,向远处望去,只见机括图,有着将兵长史班超,用硝石写的几个遒劲有力的乌红血字: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兵之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