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一年,建安五年春,襄阳刺史府寝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铜炉中艾草的青烟袅袅升腾,却驱不散室内的压抑气息。
刘表斜倚在雕花檀木榻上,身形枯槁如深秋残叶,曾经威严的面容布满病容,青灰色的纹路在松弛的皮肤下蔓延。
夜幕笼罩着荆州府邸,榻前烛光摇曳,刘琦身着素净长衫,神色凝重地跪坐在父亲刘表榻前。
榻上的刘表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
刘琦双手稳稳地捧着药碗,那药碗似承载着他全部的希望。
他用小勺缓缓舀起一勺汤药,汤药在昏黄烛光下泛着黯淡的光泽。刘琮并蔡夫人站在一侧,神情戚戚。
刘琦微微俯身,轻轻撅起嘴唇,对着汤药徐徐吹气,目光始终专注在勺中,直至热气散尽,才小心翼翼地凑近父亲唇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父亲,夜深了,该喝药了,喝了药,身子便能好起来。”
刘表听闻,浑浊的眼眸艰难地转动,微微颔首,那一瞬间,眼眸中似有微光闪过,是对儿子这番孝心的欣慰。
刘表微微张开干裂的嘴唇,试图吞咽汤药,然而,他的动作太过虚弱,汤药顺着嘴角悄然溢出。
刘琦见状,眼中满是心疼,连忙拿起一旁叠放整齐的丝帕,动作轻柔得如同微风拂过湖面,细致地为父亲擦拭嘴角,仿佛榻上的父亲是世间最易碎、最珍贵的珍宝,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生怕惊扰到父亲。
“琦儿,这荆州……”刘表剧烈咳嗽起来,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刘琦急忙扶住父亲颤抖的肩膀,眼眶泛红:“父亲莫要多言,先养好身子。荆州之事,有孩儿在。”
他想起幼时随父亲巡视城防,父亲手把手教他辨认军旗的模样,那时父亲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如今却瘦得只剩嶙峋的骨头。
深夜,万籁俱寂,唯有更鼓之声,沉沉地在荆州城上空回荡。蔡夫人和刘琮已重新返回自己宅中,刘琦满脸倦容,趴在刘表榻边,不知不觉陷入了浅眠。
朦胧间,他被一阵若有若无、微弱至极的呼唤猛地惊醒。“琦儿……”
刘表的声音细如游丝,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其吹散。
刘表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艰难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缓缓摸索着,好不容易才触碰到刘琦的手。
他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说道:“莫要自相残杀……荆州之地,关乎万千百姓存亡,切不可因争权夺利,陷入纷争……”
刘琦眼眶瞬间红透,泪水夺眶而出,他双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那手冰凉且无力,他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父亲手背上,声音带着哭腔,坚定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此生定当竭尽全力,守护好荆州,护百姓一世安宁,不负父亲所托。至于琮弟,只要他安分守己,我保他一世平安。”
建安五年夏,蝉鸣嘶哑。
刘表终究没能熬过这个酷暑,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午后溘然长逝。
刘琦伏在父亲身上痛哭失声,雨水拍打着窗棂,仿佛也在为这位枭雄送别。
他强忍悲痛,亲自操办丧仪,按照汉家规制,为父亲披麻戴孝,设灵堂,邀荆州名士吊唁。襄阳城内外素缟飘扬,哀哭声与雨声交织,绵延三日不绝。彼时,北方大地风云激荡,官渡之战的烽火已然熊熊燃起,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曹操麾下大军与袁绍劲旅在官渡一带严阵对峙,双方营帐连绵不绝,军旗猎猎作响,士卒们枕戈待旦,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息。
曹操帐内,一众谋士齐聚,正为当前局势出谋划策。素有智谋之名的荀彧,此时神情凝重,上前一步拱手进谏道:“主公明鉴,如今刘表新丧,荆州内部群龙无首,局势动荡不安。我军若在此时贸然强攻荆州,袁绍生性多疑且野心勃勃,必定会趁机倾巢南下,从背后对我军发起突袭。如此一来,我军将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实乃兵家之大忌。依臣之见,不如暂且安抚刘琦,以朝廷之名,许他荆州刺史之高位。待主公挥师平定袁绍,后方无忧,再全力图谋荆州,彼时荆州之地,唾手可得。”
曹操听闻,手抚胡须,双目微闭,陷入了久久的沉思。帐内一片寂静,众人皆屏气敛息,等待着曹操的决断。许久,曹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中闪过一丝坚定,最终颔首示意,决定修书一封,以大汉朝廷的名义,正式拜刘琦为荆州刺史。
当使者捧着印绶踏入襄阳时,刘琦正在刘表墓前洒酒。他接过印绶,望着远处层峦叠嶂的荆山,目光坚定如铁。
转身对身后将士道:“父亲,孩儿定不负您所托,将荆州守成铁桶江山!”
秋风掠过墓园,吹得“刘”字旌旗猎猎作响,仿佛在回应他的誓言。
暴雨冲刷着襄阳城,也冲刷不掉刺史府内弥漫的悲戚与惶惶不安。
刘表的离世,如同一颗巨石投入深潭,在荆州掀起惊涛骇浪,而身处风暴中心的蔡夫人与刘琮,内心的惊惶与忐忑更是难以言表。
蔡夫人蜷缩在寝殿的雕花椅上,往日精心描绘的妆容早已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发丝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她怔怔地望着铜镜中自己憔悴不堪的面容,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无助。曾经,她仗着刘表的宠爱,在荆州府内颐指气使,处处与刘琦作对,妄图为儿子刘琮谋取荆州之主的位置。
可如今,刘表一去,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如同惊弓之鸟。
“母亲,我们该怎么办?”刘琮跪在她身旁,声音颤抖,脸上满是惊慌失措。他自幼在母亲的庇护下长大,表面性格乖张,实则怯懦,从未经历过如此巨大的变故。
此刻,他就像一个迷失在黑暗中的孩子,满心都是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惧。
蔡夫人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强压下心中的慌乱,声音却依旧止不住地发颤:“莫慌,莫慌……”
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如今刘琦掌握着荆州大权,且在军中威望日增,他们母子二人早已失去了与刘琦抗衡的资本。她想起曾经对刘琦的刁难与排挤,心中涌起一阵寒意,生怕刘琦会秋后算账,将他们母子置于死地。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轰鸣,仿佛是上天在为刘表的离世而悲泣。蔡夫人望着窗外的雨幕,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她想起刘表在世时,对她虽有宠爱,但也并非毫无保留。在荆州大事上,刘表始终有着自己的主见,而她的那些小心思,在刘表眼中或许不过是小儿科。
如今刘表不在了,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刘琮见母亲久久不语,心中愈发不安,再次开口:“母亲,大哥他……他会不会……”他不敢把话说完,但蔡夫人明白他的担忧。她伸手抚摸着儿子的头,试图给予他一些安慰,可自己的手却也在微微颤抖。
“琮儿,从今日起,我们行事一定要谨小慎微,切不可再得罪你大哥。”
蔡夫人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只要能保我们母子平安,其他的,便都随他去吧。”夜深了,雨渐渐小了,蔡夫人却依旧无法入眠。
她躺在床上,望着帐顶,心中盘算着如何在这瞬息万变的局势中为自己和儿子谋得一线生机。她知道,他们母子二人的命运,此刻已如风中残烛,稍有不慎,便会熄灭。而未来的路,更是充满了未知与凶险,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否则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