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嬷嬷。”
天光正好,雕花的木门吱呀打开,传来一声轻唤。
罗嬷嬷动了动站得酸痛的腿,快步了进去,心中思绪不断。
方才她去夫人那交差说明情况,夫人让她小心行事就打发她回来了,再蠢她也知道哪怕这大小姐失了宠也放松不得了。
想到这,她嘴角勉强堆起笑,走进门没几步,眼前的一幕让她呼吸一窒。
只见圆桌处,宁朝雨一袭蓝衣一手持书,一手撑着桌面,或许是在自己闺阁中,她浑身透着些懒散的气息,凤眼微垂,眼尾天然上扬,一双柳眉如远山含黛,衬得肌肤愈发莹白似雪,恍若天人。
回过神,罗嬷嬷忙垂下头:“大小姐。”
闻得一声恭敬的轻唤,宁朝雨这才注意到她似的,放下书,嘴角含笑:“罗嬷嬷,父亲母亲近来可好。”
“大小姐放心,老爷夫人身体都好着呢。”
宁朝雨微微颔首,眼里不知想着什么“我刚听踏虹说,你辰时没到就来了,我想母亲一向宽仁待下不至于如此,莫非是有什么要事急着让你来交待?”
罗嬷嬷一愣。
事?哪有什么事,是她自作主张赶着众人来的,可这怎么能说?
“大小姐多虑了,夫人虽体恤我们,但更怜惜小姐,提前一日就吩咐我们准备,是老婆子我念着一件事想快点告诉小姐,这才急了些,没有管理好那些下人差点惊扰小姐,真是该打。”
宁朝雨柳眉微挑,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哦?什么事?”
罗嬷嬷脸色微微严肃“我朝的威远将军平息了南边的战乱,不日要班师回朝,圣上龙颜大悦在朝堂上下旨等威远将军归来便邀文武百官庆祝,部分女眷也在列。”
“你的意思是我也在邀请之列?”
“咱们府里现在自然是夫人和小姐有资格了。”罗嬷嬷讨好地笑着:“眼瞧着威远将军就要到上礼城了,宴席日子也就快到了,我便想着快来告诉您,免得您来不及准备。”
宁朝雨勾着嘴角,神色不明。
根据踏虹所说,她这父亲一生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她的母亲孙邵软,还有一个便是现在的任云梳,比起旁人,膝下子嗣不多。
她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都出自任云梳。
妹妹名叫宁沄,字如镜,根骨上佳,八岁就被送入了上礼国第一修真门派——袖云派修炼,到如今都只是偶尔回来看看,这府上现在女眷也确实只有她和任云梳了。
“多想嬷嬷记挂着,难为你想着我,外面的人如今也被我拖累,白白起得这么早。”说着,宁朝雨垂眸,眉间微蹙,一派愧疚伤心的模样。
“索性这七日我养出了爱清静的性子,我的名声又…又那样,我想以后就让踏虹一个人在我跟前,那些人都散在院里一起做事或派到别处去吧,这样他们或许好过些。”
“那怎么行!”罗嬷嬷猛得站直,惊呼一声。
宁朝雨疑惑看去。
她又忙陪着笑道“大小姐这是哪的话,他们都是奴才,只有他们迁就您的,哪有您迁就他们的。”
“可是,我实在不想劳烦别人了。”宁朝雨一手抚额,眉头微蹙,大有一种菩萨忧民之感。
“母亲若问起来我自会回,罗嬷嬷不必担忧。”
“这…”罗嬷嬷咬着牙:“好歹再多派一人,大小姐这实在不合规矩。”
“我如今的状况嬷嬷你也知道,何必再多一个人陪我过苦日子呢。”说罢,宁朝雨又伤心得撇过头,抬手阻止还想说什么的罗嬷嬷。
“嬷嬷回去休息吧,我意已决,现在身边也没什么要事了。”
罗嬷嬷哪甘心。
这让她怎么向夫人交差?虽然夫人没有明说,可是她能感觉夫人就是想让她安插眼线的。
她特地挑了她能拿捏的和几个碎嘴的,想着留谁都行,现在竟一个也留不住,哪有这样的事?
“嬷嬷请。”
此时踏虹突然从她后面冒了出来,或许是见她迟迟不走,便上前赶人。
看着冒出来的踏虹,罗嬷嬷一咬牙:“大小姐不看重自己,也得顾一下踏虹姑娘啊,她一人怎么忙得过来?”
宁朝雨实在没想到她这么执着,一时神色略带惊讶地看向踏虹。
踏虹淡漠如初:“大小姐很好伺候,我一人足以,罗嬷嬷请吧。”
嘴上说请,手上则扯着罗嬷嬷的衣袖。
罗嬷嬷下意识挣扎却发现挣脱不开,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那扯着她衣袖的手。
一转头看到目不转睛盯着她的众人。
“看什么看?”她红着脖子,一声惊呼。
“后面五人跟我走,其他的自己按职干活!”
“是。”
“哐啷。”
一声,雕花门再度关上,隔绝所有吵闹。
宁朝雨嘴角止不住地扬起,书也看不下去了,看着回来的踏虹。
“你看到没,刚刚那罗嬷嬷瞪眼看你的样子好逗啊。”
女子笑声如银铃,踏虹眉眼一柔:“没注意,下次我去看。”
“下次?”宁朝雨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可惜,那罗嬷嬷再登门估计就是和那任云梳一起了,没有什么机会。”
说着,她抿唇一笑“算了,下次遇到有趣的事我提醒你这样就不会错过了。”
“嗯。”踏虹点头应下,眼里有些波动。
想到接下来的事,宁朝雨又严肃了些:“不过,这清静的日子,也不知道还有几天,任云梳要是想管,恐怕还是免不了塞进一两个人。”
任云梳是续弦,也不敢太逆着她,不然难免落个苛待她的名声,但是派下人伺候她明面上是为着她好,她并不好拒绝。
“别怕,或许她不会。”踏虹安慰道。
宁朝雨无奈一笑:“还是想想入宫赴宴的事吧,如果任云梳要做什么,目前就这一个大事了。”
罗嬷嬷虽是捡了个她不久就会知道的事来敷衍,但提早知道确实有利于她防范。
如今仔细一想。
她是宁家女,又是皇帝发起的宴会,任云梳再怎么也不敢做出什么让她在皇室宴上丢脸的事,这样对任云梳自己对她儿女甚至对宁府都不好,但她露脸就有扭转名声的机会,她也确有此意,任云梳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想来想去,阻止她赴宴是最有可能的。
宁朝雨眸光一闪。
那么任云梳会做什么?让她生病?毕竟她又不是什么重要角色,缺席也就缺席了。
“说起来这威远将军什么时候到上礼城?”
上礼城,上礼国首都,此次设宴是为庆功,这威远将军相当于主人公,罗嬷嬷也说了那皇帝要等他回来,把握时间,也更好防范。
踏虹闻言“我去外面找个人来问?”
宁朝雨立刻抬手阻止:“不行,从外面的人挑个来问,说不定就是精挑细选选进来的眼线。”
说完,她自己也头疼,这么一个四四方方封闭的院落她还能从哪得消息?
踏虹垂眸,没多久道“要出府吗?我可以带你出去。”
宁朝雨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她不是没想过出去,只是作为一个刚刚成功修炼的人她想不到在层层守卫下出去的办法,可踏虹不一样,她是有高修为的修士,有一些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带走的本事也正常。
那么没什么犹豫的了。
去外面,问那些平常心对你的人也好过问这里心怀不轨的人。
“何时?”
“你定。”
踏虹还是一副随她的模样,仿佛什么她都支持。
宁朝雨沉思片刻:“午膳后,如何?”
午时,人正是犯懒的时候,只要她说要午睡,这些人也乐得自由无事干,不容易被发现。
“可以。”
宁朝雨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
“来人。”她朝门外一喊。
不出两秒,一个婢女当即就推门而入,福身行礼:“小姐有什么吩咐。”
“打水,我要沐浴。”
刚刚修炼她出了不少的汗,现在看着干了,可是身上腻腻的,虽然踏虹有清洁法术,但沐浴从不只是清洁,还能让人放松。
以前就她和踏虹两个人的时候,她会和踏虹一起烧水。现在外面这么多人,她也不能以小姐之身烧水,既然如此,不如享受。
香炉青烟袅袅,氤氲水雾在屏风后浮动,朦胧了浴桶中的绰约身影。
待水声渐歇,宁朝雨披着半湿的青丝走出,里衣被水汽浸得微潮,贴着肌肤,手中灵力凝聚,拂过之处,乌发如缎垂落,顷刻间便干爽如初。
“谢谢。”
踏虹没有应答,看着手中青丝被宁朝雨抽走放下手。
宁朝雨拢好衣衫,指尖轻挽青丝,照着踏虹之前教的手法,将长发层层盘起。从梳妆台上拿起那绣着凌霄纹的月白发带缠绕固定,最后用一支蓝玉花簪做最后的装饰。
铜镜中的女子云鬓微松,虽不似踏虹梳的那般精致,却也够用了。她唇角轻扬,凤眸里漾开满意的波光。
一切都如计划进行。
宁朝雨抬袖屏退左右,踏虹立即上前,指尖凝起一抹幽蓝灵光,自膳食上细细扫过,检验是否有毒。
毕竟有前车之鉴,她不得不防,这几日能熬过都是靠踏虹偷偷去厨房偷的食物。
虽然每顿都精致得不像偷的。
顺利用了膳,看着下人清理剩余饭食,宁朝雨道:“一会儿我要午睡,有踏虹守着我,你们一会儿出去让外面侯着的人都先忙别的去吧。”
“是。”两个下人很利落,收拾完便将门带上离去。
一切落定,宁朝雨看向踏虹,眼里带着好奇与期待。
踏虹却打量了眼她,迅速找来两件斗篷,递了一件给她:“如今天还冷,且披着斗篷再出门吧。”
宁朝雨点头也不拖沓,绳子一系好,就见踏虹握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朝屋内一挥。
几乎是眼前一花,再定神时,已是一条无人的小巷。
脚下石板路弯弯曲曲苔痕斑驳,四周墙壁高耸,将天光裁成一缕细线,寂静的四周,只有她们的衣袂在穿堂风中微微翻飞。
“走。”
感受到手臂上一个轻扯的力,宁朝雨跟着踏虹快步走出了小巷。
一出来,长街人潮如织,可见那货郎挑着颤悠悠的担子穿行其间,可闻那胭脂水粉与糖糕的甜香在空气中交织,满街的人,形形色色,来来往往,叫卖声,吆喝声,孩童嬉笑声尽入耳内。
这般鲜活景象,却让宁朝雨恍如隔世。
好有生气,可是又好陌生,就好像她曾经岁月里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氛围。
像被施了定身咒,愣愣站在原地,只有眼睛转动着观察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