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的夜晚,死寂笼罩着大地。
月亮高悬于天际,仿若被啃噬得只剩半个的苹果核,溃烂的色泽肆意蔓延,将整条护城河都染成了诡异的红色,好似一河血水在静静流淌。
我孤身一人,蹲在河堤边的柳树下,手中紧攥着白天从纸扎店带回的残灰,心中满是忐忑与决绝。
我将残灰缓缓撒入水中,灰烬刚一触碰到水面,奇异而惊悚的景象瞬间浮现。
河面瞬间浮起一层细密的油光,波光粼粼间,倒映出的并非璀璨星空,而是无数攒动的人头。那些面孔扭曲而痛苦,正是去年洪水肆虐时被冲走的冤魂,此刻,他们好似嗅到了生的气息,正拼了命地扒着水面,试图挣脱这无尽的黑暗,往上攀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戌时三刻,阴门开。”阿蛮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在我耳后幽幽响起。我转头望去,纸人少女阿蛮不知何时已悄然现身。
她的右臂已完全实体化,晶莹剔透,宛如冰雕,指尖凝结着丝丝冰霜,散发着彻骨寒意。她抬起手臂,指向河对岸,那里,一条青石板路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蜿蜒曲折,隐没在黑暗之中。“走阴兵道,比活人路近三里。”阿蛮轻声说道,声音空灵而缥缈。
我深吸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鞋底与地面接触的瞬间,黏起了三张湿漉漉的纸钱,那纸钱冰冷而潮湿,仿佛带着冤魂的怨念。
我强忍着内心的恐惧,沿着青石板路缓缓前行,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却不知前方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恐怖与未知。
踏上青石板路,我便感觉到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石板缝隙中,缓缓渗出黑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每向前走十步,就有一盏白灯笼从地底悄然钻出,像是从地狱深渊探出的鬼眼。
灯笼纸竟是用考卷糊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冤”字,墨迹与血水相互交融,顺着灯笼往下流淌,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冤屈。
行至第三个路口,寂静的氛围突然被一阵马蹄铁撞击声打破。那声音清脆而急促,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和惊悚。“趴下!”阿蛮反应极快,猛地将我按进路边的纸灰堆里。我刚藏好身形,便看见十二匹纸马踏着幽蓝的鬼火奔腾而来。
马背上,坐着的竟是无头兵卒,他们的脖颈断口处,插着正在燃烧的线香,青烟袅袅升腾,更添几分诡异。他们扛着的旗杆上,挂着人皮幡,人皮幡在风中肆意舒展,我定睛一看,那皮幡上,竟清晰地浮现出祖父后颈的胎记,熟悉的印记让我心中一震,恐惧瞬间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领头的阴兵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勒马回首。它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缓缓裂开一道缝,缝中露出层层叠叠的傩面,那些傩面狰狞恐怖,正是三十年前那场大火里被烧毁的戏神面具。
它们好似被某种邪恶力量唤醒,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拖入无尽的深渊。
纸马奔腾而过,所经之处,路面开始渗血。那些血珠仿佛违背了重力,不是向下坠落,而是逆流飘向空中,在月光的映照下,逐渐结成一张巨大的血网,将整个空间笼罩其中。
我怀中的罗盘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召唤,突然自己跳出口袋,指针疯狂地旋转起来,最终,坚定地指向队伍最末的阴兵。只见那阴兵腰间晃荡着的青铜腰牌,正发出低沉的蜂鸣声,仿佛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捡不得!”阿蛮焦急的警告声传来,可已经晚了一步。我的指尖刚触碰到腰牌,刹那间,整条阴兵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肆意摆弄,陡然倾斜。
青石板瞬间变成了竖立的刀山,锋利的石板边缘闪烁着寒光。两侧白灯笼里,突然伸出一双双枯瘦如柴的骨手,张牙舞爪地抓向我的脚踝,仿佛要将我拖入这无尽的黑暗地狱。
最可怕的,当属祖父的人皮幡,它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朝着我席卷而来。幡角擦过我脸颊的瞬间,我的皮肤立刻浮现出戏妆油彩,与此同时,无数声音在我的耳畔疯狂嘶吼:“唱!阴戏班的种,就该唱到魂飞魄散!”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我的灵魂撕裂。
千钧一发之际,第一把骨手狠狠刺入我的肩胛,剧痛瞬间袭来,让我几近昏厥。就在这时,一直贴身携带的断魂剪像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危机,自动飞到我的掌心。以往剪纸,需静心念咒,过程繁杂,而此刻,剪纸却像呼吸一般自然流畅。
我迅速扯下染血的衣角,将其撕成条状,手指在血条间快速翻飞,眨眼间,十二条纸刃带着凌厉的气势,划破长空而出。这些纸刃与以往不同,不再是只能困住敌人的普通纸绳,而是闪烁着金属光泽的薄刃,旋转时发出清脆而真实的刀鸣,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邪恶。
我挥舞着纸刃,三具阴兵被拦腰斩断,轰然倒地。然而,诡异的是,它们倒地后,竟立刻化作更多小号兵俑,源源不断地向我涌来。
阿蛮见状,毫不犹豫地扑到我背上,她的纸手迅速盖住我的双眼,焦急地喊道:“别看它们的脸!”但一切都已经晚了,最后那个阴兵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傩面,露出的,竟是我三十年后衰老的容貌,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让我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混乱之中,腰牌滚进了我的袖袋。我颤抖着拿出这枚刻着“九幽引魂使”的青铜牌,翻转过来,内侧用针尖大的字刻着祖父的八字。
我的鲜血不受控制地渗入铭文缝隙,就在这一瞬间,整支阴兵队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突然静止不动。紧接着,它们齐刷刷地转向西北方,而那个方向,正是当年戏班大火发生的地方。
祖父的人皮幡无风自动,烈烈作响。幡面上,渐渐浮现出燃烧的戏楼图案,熊熊烈火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火光之中,隐约可见七个黑影站在不同方位,他们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截不同的肢体:左臂、右腿、天灵盖……看到这一幕,我猛地咳出一口纸灰,声音颤抖地说道:“七星……是七星借命局!”
阿蛮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我急忙转头看去,只见她的纸身被腰牌烫出一道道焦痕,而那些灼伤纹路,竟与母亲人皮上的地图完全一致,这一惊人的发现,让我愈发觉得此事背后隐藏着巨大的阴谋。
鸡鸣时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我们被阴兵道无情地吐回护城河边,死里逃生的我,心中却满是苦涩与绝望。我的左手已经完全纸化,皮肤下,清晰可见竹篾支架的纹路,仿佛我正在逐渐变成一个纸人。阿蛮的状况更糟,她那好不容易实体化的右臂正在迅速融化,纸浆一滴滴地滴落在地上,每一滴落地后,都会变成指甲盖大小的铜钱。
我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弯腰捏起一枚铜钱,对着朝阳仔细查看。这才发现,那上面根本没有寻常铜钱的字样,只有七个针眼大小的孔洞,排列成北斗形状,这形状,竟和殡仪馆蜡尸的摆阵一模一样,神秘而诡异,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历史。
腰牌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出了新的内容:背面浮现出被烟熏火燎的戏单残角,时间定格在三十年前的中元节。最下方,有一行褪色批注:「以魂为契,可召阴兵」。看到这行字,我的心猛地一沉,而真正让我血液瞬间冻结的,是戏单边缘的半个胭脂指印,那指纹弧度,与母亲梳妆台上的化妆镜完全吻合,这一发现,让我对母亲的过往产生了更多的疑惑,也让我深知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无法自拔。
当天傍晚,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左眼视力开始发生异变。在正常视野里空无一物的墙角,透过左眼,却能看见模糊的人影。那些影子形态各异,有的在咿咿呀呀地唱戏,有的在专注地扎纸人,还有的正在重复上吊的动作,每一个画面都透着无尽的诡异。其中,最清晰的是一个穿长衫的背影,他正用烟杆敲击着青铜罗盘,每敲一下,我的太阳穴就跟着剧痛一次,仿佛有一把重锤在狠狠敲击我的脑袋。
九婆婆托人捎来的药丸暂时封住了我的阴阳眼,可药引子却让我胃里翻江倒海,几欲作呕——那竟是混着香灰的胎盘粉。
“阴兵腰牌是催命符。”九婆婆写在黄纸上的字迹逐渐消失,如同她即将传达的秘密也将被掩埋,“七日内找到戏班火场的镇物,否则……”后半截话被血迹盖住,看形状,像一只正在蜕皮的狐狸,这神秘的符号,似乎预示着更加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而我,必须在这七天内,找到破解危机的方法,否则,等待我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