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病房里的蝴蝶结
祖母听说针灸对我这种病的效果较好,有一家的孩子也是针灸治好的,于是也风风火火地急着出发,要带我去针灸。那时家里的条件稍稍好了一些,所以祖父非常赞同:“带孩子去看看吧,放心,家里有我呢!既然有这个希望一定不能错过。”于是祖母带着我去市人民医院里做针灸。大伯父和大伯母都生活在市区,我在这里看病也算有了一个落脚之地。
在弥漫着药水味和惨白的病房里,我每天都需要接受着皮肉之痛,天天都要往身体的各个部位扎针,继而输液、吃药,同龄的孩子快快乐乐地在外面疯跑着,嬉戏着,我却被囚禁在病床上,过一种“地狱般”的生活。我受不了每天的“酷刑”,常常在那一根根尖锐的针头插进我肌肤深处后放声大哭,我被扎得体无完肤,第二个疗程却一如既往。我讨厌那一个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他们就像一群“刽子手”,将我身体的每一寸皮肤都一点一点地扎成筛子状。
我总是不时地恳求祖母:“奶奶,带我回去吧,我不想在这里。”面对无情的钢针,祖母心中也有说不出的痛,在我扎针的时候,她不敢去看,在我的哭喊声中偷偷抹泪。而后给我这样回答:“小逸,医生说了,再扎两次,再扎两次你马上就会走路的,到时候他想扎你也扎不到了。”
一次刚刚针灸完毕,回到了病房,我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啜泣声也渐渐平静了下来,躺在床上,开始度过无聊的时光。
“你看那个姐姐,多乖,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哪像你,医生一碰你就哭。”祖母顺手指向邻床。顺着祖母所指的方向,我抬起头,看到一个扎着两条细长辫子的女孩,静静地坐在被窝里。她的头发由于睡觉弄得有些凌乱,蓬蓬松松地散在脸上,不过在我眼里,就是觉得好看,至于怎么好看法,我说不出,特别是她那别在头发上的粉色蝴蝶结,随着她脑袋的转动,那美丽的蝴蝶结就似乎在空中翩翩起舞着。啊,太漂亮了!
她偏侧着脑袋,同样在好奇地打量着我,她黑亮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清新、清秀,在我那“栏车”的一方之地,除了青青以外,应该说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美丽的女孩子了。我很少照镜子,偶尔祖母会将镜子拿到我的面前,戏谑我:“哪儿有这么丑的孩子啊,你看看。”镜中的自己,一张圆圆的面孔,五官还算端正,只是缺少女孩子的秀气,长相竟像一个男孩,特别是对祖母为我剃的短短的头发尤为不满,一直都想把头发留起来,然后再扎上两条细细的辫子,别上一只蝴蝶结,那就是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女孩了。所以我经常轮到剃头发的时候就赖着不剪,理直气壮地跟祖母讲我要扎小辫子,祖母总是以好多理由搪塞我:“留辫子不好,说不定还有好多的小虫子钻在头发里咬头皮呢。”我明知道祖母在哄骗我,她是没有太多的时间给我梳洗,但也只好作罢。
现在对面这个女孩,似乎就是我想象中扎辫子的自己,她好像比我大两岁左右,只是她瘦骨嶙峋,太苍白了,就如一张白纸,似乎只要窗口吹过来一阵风,就会将她刮到天上去了。
祖母凑了过去,问着:“小丫头,你叫什么?”女孩似乎有些胆怯,把头微微低下,轻声答道:“我叫晶晶。”晶晶!当我听到这两个字,竟莫名其妙地“哦”了一声,好像她是回答我的。
这时病房门被一位阿姨轻轻推开,随后便唤着:“晶晶,妈妈来了!”晶晶白纸一样的脸上立即绽开笑容:“妈妈!”并做出拥抱的姿势——她在跟妈妈撒娇。母亲将她拥入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哼着歌儿哄她睡去,她蜷曲着身体依偎着母亲,安静乖巧得像一只绵羊,她的嘴角还微微翘起,似乎在做着一个很美的梦。临床上的我,静静地看着灯光下的她们,目光中流露出羡慕,我羡慕如果我的母亲此时此刻也能够这样抱着我该多好,但是她在遥远的南方打工,她也一定非常非常地想念我,只是因为要挣钱供我治病,不能回来而已。这样想着,感觉让小小的心有了丝丝安慰。祖母似乎明白我的心思,她甚至也会那样抱起我,像妈妈。
第二天早晨,大人们出去买早餐,被窝中的我发现晶晶坐在床上,手上还捧着一本书,我小声地叫她:“晶晶姐姐,你在读书吗?”她回过头,点头:“嗯!”
她轻轻地合上书,小小的话匣子似乎打开了:“你在上幼儿园吗?”
“我没上幼儿园,我奶奶教我认字。”
“你不想上幼儿园吗?”她又问。
“我想,我奶奶说等会走了就送我去。”我头侧着看她,心里一阵嘀咕:如果我是晶晶多好啊,可以走,可以上学,可以躺在妈妈怀里,真幸福啊!
她托着脑袋,想了想,冒出一句话来:“嗯,等我好了,然后我也带你去,好不好?”
“你咋带我去?”我好奇了。
“这个…….我还没有想好。”她冲我挤眉弄眼。
大人们这时候都买饭回来了,忙着给我们洗脸洗手,然后喂饭,等待着主治医生的查房,新的一天治疗又即将开始。
那天晚上,晶晶突然发高烧,昏迷不醒,她的母亲急忙呼喊医生,医生和护士都奔过来,将她抬上带轮子的手术床,推去了急诊室。在她被推走的那一霎那,我惊醒,扭头去看她,却没有看到她的脸,只看到一团慌乱的人将她推走了……
以后再没有看到她出现在病房里。我奇怪地问祖母:“奶奶,晶晶姐姐哪儿去了?她是不是去上学去了?”祖母摸摸我的头,慢慢地坐下来,还似乎听到她在轻轻地叹息,笑容变得很僵硬:“对,她很听话,病很快就好了,所以上学去了。你也听话啊,以后你也上学。”
“哦!”我信以为真。想着她别着蝴蝶结,背着漂亮的书包走进学校的样子,又一次大大的羡慕。
只不过此后的祖母变得尤为敏感,她甚至会疑神疑鬼地在半夜惊醒,摸摸我的额头,看看我是否发烧,更颇为离谱的就是时不时地追着医生问:“大夫,我家孩子不会像那个叫晶晶的孩子一样吧。”医生被她搞得哭笑不得:“你家孩子又不是得了不治之症,只是针灸,碍啥事呢,老太太,放心吧!”但是祖母还是不踏实,过不了几天还会问同样的问题,令医生们不胜其烦。
我不解,晶晶她不是上学去了吗?
而我两个月的针灸没有任何效果,相反,把浑身上下扎得全是针眼,四处都是白色的,就像笼罩了一层白色的雾气,始终不散,对我来说似乎处处充满着恐怖。有一天,祖父去医院看我,见面就心疼地抱起我说:“孩子啊,你咋这么瘦啊?在医院这些日子,没见你变好,咋变得更差了呢!”我哭着央求他:“爹爹,我要回家!我要回家!”祖父看着我,心疼极了,大声吵吵着:“我们不治了,再这样下去孩子就毁在这个医院了!”而此时,祖母带过来的钱也已经花得所剩无几,每天除了提心吊胆,根本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
就这样,祖父带我离开了那个对我来说永远都不想再来的医院。
对一个孩子来说,每天吃药打针无非就是对他(她)的一种残忍。我本以为这种“酷刑”画上了一个句号,但是这只是祖母带着我迈出治病生涯的第一步,她瘦小的身躯逐渐成了我的代步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