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楠木桌上，青瓷碗里的燕窝还冒着热气。林老爷端坐在主位，鹤纹锦缎长袍上金线绣的云纹在烛火下微微晃动，手里的翡翠烟嘴正滋滋吐着青烟。长子林砚书垂手坐在左侧，素白长衫一尘不染，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半块羊脂玉佩。次子林砚铭斜倚在椅上，酒气混着胭脂香从袖口溢出，靴底还沾着前夜赌场的泥垢。
“码头的货船...“林老爷咳了两声，浑浊的目光扫过满堂子孙，最后落在锦瑟身上。她穿着月白襦裙，腕间翡翠镯子在烛火下泛着幽光，正用银匙轻轻搅着莲子羹。
“爹，码头的事有大哥盯着，您就别操心了。“林砚铭灌了口酒，酒液顺着胡须淌进衣领，“倒是五姨娘这镯子...听说当年墨家...“
“三弟。“林砚书放下筷子，青瓷碗与木桌相碰发出清响，“爹还在用膳。“他抬眼看向锦瑟，目光在镯子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
锦瑟低头搅着羹汤，莲子在碗里碎成苍白的星。她听见林老爷喉间发出痰响，接着是翡翠烟嘴重重磕在桌上的声音：“都退下吧，“丫鬟们鱼贯而入撤去碗碟，林砚铭踉跄着被家丁架走，酒壶在廊下摔得粉碎。
暮春的雨丝就是这时飘进厅堂的。锦瑟扶着林老爷回房时，檐角铜铃正被风吹得叮当作响。她望着老爷枯瘦的背影，想起方才饭桌上他盯着镯子时忽然眯起的眼，像在打量一件失而复得的古玩。
绕过回廊时，两个丫鬟的窃语飘进耳中。
“听说五姨娘今儿没去老爷房里伺候？“小丫鬟掩着嘴嗤笑，“莫不是老爷嫌她老了？“
“嘘——“另一个丫鬟往四周张望，“她呀，怕是攀上了大少爷...你没见今儿饭桌上，大少爷看她的眼神...“
话音未落，廊下突然传来青石板被踩碎的声响。林砚书不知何时立在阴影里，素白长衫被风掀起一角，眉眼在暮色中冷如寒潭：“谁许你们嚼舌根？“
两个丫鬟吓得扑通跪地，额头抵着湿冷的地面。林砚书正要开口，拐角处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林砚铭晃着酒壶走来，嘴角扯出一抹戏谑：“大哥这是在护着谁呢？五姨娘的风流韵事，整个林家谁不知晓...“
“住口！“林砚书猛地转身，袖中半块玉佩撞在石墙上，发出清脆的裂响。林砚铭却笑得更欢，酒气混着雨丝在廊下弥漫。锦瑟扶着林老爷的手微微发抖，腕间镯子在暮色中闪过幽绿的光。
待林砚书呵退众人，锦瑟低头看向怀中的老爷，却发现他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涩的光。她心头一凛，加快了扶老爷回房的脚步。
刚进房门，林老爷便甩开锦瑟的手，重重跌坐在紫檀木椅上。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逆子！“他突然抓起案头的青瓷茶盏砸向门口，碎片溅落在刚跨进门的林砚书脚边，“你办学堂、开报社，当我不知晓？祖宗的规矩都被你踩在脚下！“
林砚书弯腰避开飞溅的碎片，素白长衫沾了泥浆，却仍挺直脊背：“爹，时代变了。新式学堂能培养人才，报社能...“
“住嘴！“林老爷剧烈咳嗽着，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椅把，“林家世代经商，要那些酸儒做什么？你再敢胡来，我就...“他的声音突然低下去，浑浊的眼睛盯着林砚书腰间的半块玉佩，喉间发出含糊的呜咽。
锦瑟站在阴影里，看着林砚书握紧玉佩的手骨节发白，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青石板上，晕湿了满地碎瓷。她摸了摸腕间的翡翠镯子，忽然想起墨寒说过，林家的秘密都藏在这些老物件里。
佛堂的烛火在她跪坐时爆出火星。锦瑟铺开宣纸，笔尖悬在“诸苦所因，贪欲为本“八个字上，腕间镯子碰在供桌上，发出细碎的清响。廊下突然传来青石板被踩碎的声响，她将浸透鹤顶红的帕子埋进香炉灰里时，佛珠正顺着供桌滚落，在湿冷的地面弹跳着，像一串断了气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