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肉的气味像一柄生锈的青铜剑,缓慢地刺入林静的鼻腔。她仍在昏迷中,眉头紧蹙,耳边回荡着模糊的声音——
“林主任!3号手术室破伤风感染患者需要紧急截肢!”
手术室的无影灯、消毒水的气味、监护仪的滴答声……这些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来,却又在下一瞬被撕裂。
林静尚未睁眼,皮肤已经感受到空气中黏稠的血雾——这是大量开放性创伤患者聚集时特有的湿度,混杂着脓血、汗臭和腐烂的腥气。刺入骨髓的腐臭味比意识更早苏醒。她的眼睑被某种粘稠的液体黏住,耳畔回荡着某种钝器剐蹭骨骼的声响,像是骨锯在切割血肉,又像是屠夫在肢解牲畜。她本能地想要抬手擦拭眼睛,却发现右臂被重物压着——她不知道那是一只溃烂的断手,无名指戴着刻有“魏“字的铜戒。
林静微微睁开眼,视野里摇晃的是黑底红纹的战旗,右肩传来持续刺痛。她下意识想摸伤口,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她的手指太短了,手掌太小了,皮肤太嫩了。
“巫童的眼珠在转!”
吼声炸响的刹那,林静本能地蜷缩,吼声震落头顶草屑,马蹄声混着金属撞击声撕裂耳膜。当林静终于再次撑开眼皮时,眼前的世界让她如坠冰窟,远处青铜烛台的火光正舔舐着垂死的面孔,三十步外的木架上,一个腹部中箭的士兵正被剥去皮甲,医官用骨锯切割他肋骨的动作,活像屠夫分解羔羊。
记忆碎片突然涌入——一个小小的女童躲藏的染缸外,魏军箭雨正将她的母亲钉死在织机上,织机的碎片四分五裂,母亲的鲜血顺着染缸的缝隙滴落,染红了她的衣襟。那些扎入杉木的箭镞泛着诡异的蓝光,三棱血槽比她见过的任何冷兵器都要精密。
——这不是幻觉。
——她不再是海市三甲医院的急诊外科主任林静。
——她成了阿萦,一个十岁的魏国女童,秦军屠村后唯一的幸存者。
“阿萦……”她下意识念出这个名字,却被自己的声音惊住——稚嫩、颤抖、带着哭腔。
阿萦,十岁,魏国边境一个织女之女。在秦军铁骑即将踏碎织机之前,母亲将她塞进染缸。右肩疼痛是阿萦被魏军马蹄踢中留下的瘀伤。
“妖女动了!快禀报蒙骜将军!”
铁链哗啦作响,林静猛地抬头,看见几个秦军士兵正朝她逼近。
炸雷般的吼声震得草屑簌簌而落,某种尖锐的金属刮擦声随之逼近。林静强迫自己保持呼吸频率,现代急救培训的本能开始运作:先确认环境威胁等级。眼前跳动的火光里晃动着数十条人腿,皮甲下露出的小腿多数缠着渗血的麻布。
——开放性骨折感染率83%,坏疽概率47%,破伤风潜伏期……
五十岁外科主任的思维刚起头,就被记忆深处的童声打断。属于十岁魏女阿萦的回忆汹涌而至:三日前秦军黑旗掠过麦田时,母亲将她塞进浸满茜草汁的染缸。透过缸壁裂缝,她看见父亲的头颅在戈尖上摇晃,那些喷溅在黄土上的脑浆,此刻正混在伤兵营的血泊里发酵。
“呕——”
腐臭的内脏碎块突然砸在脸上,林静的呕吐反射先于理智启动。粘稠的液体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她摸到半截滑腻的肠管,指尖残留的触感让脊柱窜过战栗。运送尸体的牛车正在旁边吱呀作响,血水透过木板缝隙滴成断续的珠串。
“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却被自己的童声惊住。指尖抚过脖颈,那里本该有手术室挂坠留下的压痕,此刻却只有奴隶烙印在发烫。
铁链哗啦作响的瞬间,林静终于完全睁开眼睛。首先刺入视线的是一柄倒悬的青铜钺,刃口残留的碎骨渣正滴着粉白色髓液。钺柄缠绕的褪色红绫拂过她额前,带来陈年血垢的腥甜。青铜鉴面映出的脸稚嫩得令人心寒。林静盯着那双属于十岁女孩的圆眼,瞳孔深处还残留着细小的蓝色电弧。当她试图用拇指按压颈动脉时,监看俘虏的秦卒突然举起长戟:“妖女在结印!”
铁戟破空的瞬间,她翻滚着撞向隔壁囚笼。笼中垂死的老妇突然睁眼,枯爪扣住她手腕:“扁鹊...外经...”。老妇喉头涌出黑血,染红的布卷从褴褛衣襟滑出。林静在布纹间摸到凸起的经络图。——是针刻的人体经络图!当老妇的指甲深深掐入她虎口时,最后的遗言混着血沫喷出:“气……坏……”
视觉适应光线后,修罗场全貌在眼前展开:三十步外的木架上,一名腹部中箭的士兵正被五名医者按住。主刀的老者用骨锯切割肋弓,锯齿卡在第三根肋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林静的瞳孔自动测量起伤口参数——箭杆入体角度42度,距心脏仅3.2厘米,必须立即开胸探查。
“准备胸腔闭式引流...”沙哑的指令脱口而出,却化作幼童的尖细嗓音。直到此刻,林静才意识到喉咙的灼痛——阿萦被俘后三日未进滴水。
最近的医官突然转头,浑浊的眼球倒映出她此刻的模样:枯黄发丝结成血块,巴掌大的脸上溅着不知谁的脑浆。那张属于十岁女童的嘴唇正翕动着专业术语,在遍地哀嚎中显得妖异非常。
“按住她!”独眼医官扔下沾满脓血的麻布,“这魏女定是用了摄魂术!”,三双沾满污血的手同时抓来。
东南角爆发的尖叫印证了警告。林静转头时,正看见那个被众人围住的甲士:他肿胀的左腿泛着诡异的青紫色,皮下气泡如蛆虫蠕动,这正是产气荚膜杆菌感染的典型症状。三个巫医围着伤者跳傩舞,骨铃摇晃间,腐肉碎屑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截肢平面应在股骨中段1/3处!”专业判断再次化作童声尖叫。整个伤兵营陡然死寂,青铜灯树投下的阴影里,只有巫医的面具还在簌簌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