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碗就摆在那里,昏黄的灯光下面,红彤彤的叉烧,翠绿的青菜,碎银一般的米饭,就算在平时也足以令人食指大动。
更何况现在的陈瑛饿得想吃人。
“怎么,你不饿?”
房门里面那个沙哑的声音问道,他似乎是见陈瑛迟迟没有动手,等得有些着急了。
“没筷子。”
陈瑛并不着急,既然来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凡事就要多想三分。
吴婕弄了一桌子菜,自己没胃口,这老头招待新死鬼的“断头饭”,谁知道里面又藏着什么名堂。
“没筷子就用手抓着吃。”
“圣人云,割不正,不食。吃东西也是要讲礼法的。”
“你不怕饿死?”
“鬼怕什么死,更何况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该讲究还是要讲究一下。”
门里面那个老头似乎被这个回话给回懵了。
其实陈瑛也在试,他也想试试前世的这些圣人之言在这个世界能有什么效果。
别人穿越之后念几句诗云子曰,能天降文气。背两句不知道改了多少次的道德经,能得到大道垂怜,立地升仙。唱一首《国际歌》能干得鬼哭神嚎,世界末日。
不过可惜,除了把一个老家伙给问懵了,并没有别的收获。
老家伙没了动静,陈瑛问了一句。
“我去别家借一双?”
吱呀。
门向内开了。
一只干瘪的手,形销骨立的如同鸡爪,贴着地伸了出来,中间攥着两根骨瓷筷子。
“拿吧。”
“大爷,你蹲这么低,地上不凉吗?”
从陈瑛这个角度看,这只手几乎是跟蛇一样贴着地出来的,解释只有一个,这只手的主人是趴在地上把筷子送出来的。
“你到底吃不吃?”
“不着急。”
陈瑛顺势蹲在旁边,说句实话,他也不敢往门里瞧,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怕恶心。
只看这只干瘪的手就知道里头这位大爷绝对不会是什么活物。多半是什么干尸之类的东西,日子久了,绝对不怎么好看。
谁没事愿意看见一个干瘪的老头趴在地上。
“大爷你抽烟吗?”
“嗯?”
“没事,我也没烟。”
“那你问啥?”
“我这不是拉近一下咱们之间的距离吗。”
“嘿。”
这大爷还挺会捧的。
陈瑛问到这觉得可以跟里面这个老鬼聊聊。
首先这家伙没有什么攻击性,即便有,多半也应在那碗饭上面。
其次,这地到底还是陈老太的地头,这老鬼最多也就是个租户。
从阶级分析角度来看,陈老太是压迫阶级。自己作为陈老太的“乖孙”,也属于压迫阶级,这老鬼是被压迫阶级,值得同情,但应该翻不了身。
“大爷,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您说像咱们这种情况是普遍情况吗?”
“什么情况?”
“两个死人坐着聊天。”
“我没死。”
“没事,不愿意说算了。”
虽然现在门里面有个不知道怎么死的老鬼,但是对比飘着走的陈阿婆,等着嫁给自己圆房的吴婕,陈瑛觉得自己现在才真正放松下来。
可以好好观察一下这个世界。
陈瑛放松地坐在地上,昏黄的灯光照在墙壁上面,照得上面仿佛全是阴沉的霉点,每一个墨色的霉点都像是一张扭曲的人脸。
“这东西也就是刚看着吓人,看时间长了也就那样。”
陈瑛如是说道,那只干瘪的手还是抓着骨瓷筷子,如同一条聆听他讲话的蛇。
“没事,大爷你要是累了,就把筷子插到饭上。我一会自己拿。”
“我不累。”
“那咱们再聊会。”
大爷又沉默了。
陈瑛舒展了一下身体。
“大爷,您是什么情况啊?”
“嗯?”
“您说您这手这么干,是火烧的还是饿的?我是记不清怎么死的,太快了。”
“我没死。”
“谁信啊,你没死你趴地上。对了,我也没死。”
“我嫌热,我趴地上凉快。”
“明白了,大爷,您是烧死的。其实人早晚一烧,咱这个属于一步到位,省事。”
里面那位似乎是适应了陈瑛的节奏,干脆没有理他。
“你到底饿不饿?你不饿我收了。”
“我这主要是新入行,很多事情不清楚,想问问您这位老前辈。”
老头似乎终于有了耐性。
“吃了这碗饭,你问什么,我答什么。”
“您先回答我,然后我二话不说把饭吃了,说实话,我是真馋了。”
“馋了你就吃啊。”
“问完了再吃也来得及。”
“行,你问吧。”
陈瑛想了想。
“大爷,这楼里面住着的都是咱们这种情况的?”
老头这次没有遮掩什么。
“没错,一共四层,每一层都有,越往上越凶,你这种刚搬进来的,要从第一层开始住。”
“怎么搬出去啊?”
“不知道,我没见过有谁‘搬出去’,大家都是被困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到了某些时候,房门会自己打开,那个时候就能离开楼,出去找吃的。”
陈瑛明白了,这老头是把自己当成刚搬进来的新鬼了。
不过陈老太的这四层楼里,应该都住着凶鬼,越往上越厉害。
最厉害的就是陈老太。
“那大爷轮到你了,你不是能开这个门吗。”
“我跟其他的不一样,我有个本事,就是做这一碗断肠饭,谁吃了我这碗饭,我就可以替谁出去。”
“那大爷你是真厉害。”
“嗯?”
“大灾三年,饿不死厨子。有您这本事,谁还要出去讨饭吃。”
“你猜猜这碗饭为什么要叫断肠饭。”
陈瑛听到这里,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瓷碗。
看着是叉烧,原来是肥肠啊。
“这楼里的规矩,一次只能出去一个,到时候了就要回来。等他回来,另一个才能出去。”
里面的声音淡淡的说道。
“你如果不吃我这碗饭,那就出去找吃的吧。”
“大爷,咱们这行一般都吃什么啊?”
“都不一样,有人爱吃眼珠子,有人喜欢吃舌头,还有的不吃血食,吃些玄冥莫测的东西,吃运势,吃命数,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要吃什么。”
“大爷您真厉害。”
“嗯?”
“重口难调,您这一碗饭全部都能搞定。”
“你也很厉害。”
“我?”
“这楼里面挤了这么多,只有两个有灵智,会开口,现在多了一个你。”
“灵智?”
“像你我这样会说话,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其他的都是些懵懵懂懂,本事再大,也不过是靠着本能行事。最多是添了几分阴毒而已。”
老头沉默了一下。
“另外一个会说话的在上面,他跟我说他是第三层的。很少往下走。越是上面的,出来的机会越少。”
扑通,扑通。
楼梯上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上面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