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兽炉吞吐的沉水香忽地“啪“地爆了个灯花，萧云谏用匕首挑开蛇纹漆封的信笺，南诏特制的柏皮纸在掌心沙沙作响。“七王子倒是心急。“他冷笑一声，密信上写到：「三更鹰啼，盐册归匣。三日后携祭司吊唁吾兄，王姐玉体，烦请以柏木菌酒养护。」陆怀舟刚捧来密信漆盒，就见萧云谏将信纸扔进香炉。玄七从外面匆匆进来：“宫里刚递来的。“鎏金密匣夹层里，永昌帝朱批犹带墨香：「青龙镇纸第三鳞片下，有你要的钥匙。」“吊唁是假，验尸为虚。“萧云谏将密信放入匣中，“他真正要验的，是秦相书房暗格里那份永昌六年的真密约。“指尖轻点案头宫城布防图，“做好准备，两日后准备夜探秦府。”
玄七耳尖突然轻颤，“主子，有马蹄声从朱雀街绕道而来——是漠北战马的铁掌钉！“手中密匣“咔“地扣紧。陆怀舟拇指已然顶开刀鞘，两人对视间同时跃上飞檐——官道尽头，一骑踏碎月华疾驰而来，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擦出串串火星。玄七眯眼细看，忽见马上人玄色披风翻卷如战旗，惊道：“是老将军！“
镇北将军府玄铁正门轰然打开，战马长嘶人立，萧远山滚鞍落地，玄铁战靴踏得府门石狮微震。他蟒纹锁子甲凝着冰霜，肩头狼头吞口护肩豁了道寸许刀痕，马尾辫梢还缠着漠北的蒺藜草。“谏儿！“声如闷雷炸响前庭，马鞭往陆怀舟怀里一掷，“漠北的鹰都比你府上守卫机警！“萧云谏疾步出迎时，正撞见父亲扯开护颈：“兔崽子，御书房的茶还没凉透，你倒把天捅了个窟窿！““父亲怎提前三日......““等个屁！“萧远山抓起案头冷茶仰脖灌尽，“南诏战马换了三茬铁蹄，匈奴左贤王帐前挂着玄甲军旧弩还换了七批探子！——这些狼崽子闻着味儿要反！“
萧云谏看向陆怀舟，陆怀舟和玄七领会关闭书房窗户，退下时把门带上。萧云谏撩袍半跪，将永昌帝密信奉至父亲眼前：“秦相书房藏着永昌六年的盐道密约，三日后拓跋烈便要借吊唁之名验尸夺证。“
萧远山拿起密信看了一遍，朱批密信在烛火下渗出柏木香：“青龙镇纸？当年顾行咽气前死死攥着的，就是半块青龙纹青铜板！“他战靴碾过地砖，：“老子现在就去骊山启出密匣，连夜面圣......“萧远山抓起佩剑就要转身，剑鞘却突然被儿子按住。
“父亲且慢！“萧云谏横步挡住门扉，“沈伯父前些日子身中阴蛇蛊，心脉全靠骊山菌丝吊着。现在虽然已经解蛊，但仍然虚弱，秦相前夜火烧酱坊，沈家地窖里埋着太祖兵符。”萧远山瞳孔骤缩：“你是说沈家酱坊那批陈年柏香酱......““正是用骊山古柏菌种封存的太祖兵符！“萧云谏看着父亲：“当时沈伯父指甲缝里的金镶玉碎屑与柳姨娘耳坠纹路严丝合扣——这是秦相指使柳氏下蛊的铁证！若此刻面圣，秦相定会抢先烧毁相府暗格里的密约原件！此刻面圣必打草惊蛇。”
萧远山指节重重叩在染血布防图上：“沈老头若咽了气，顾行案最后的人证可就......“老将军突然眯起眼，战袍血腥气混着戏谑：“明日看沈老头是正事——“他猛地凑近儿子，“不过你小子，是不是更急着见沈家那丫头？“萧云谏捏文书的手一滞，羊皮纸“嘶啦“裂开道口子。“独自查蛊案敢闯醉仙楼，扛着沈家和秦相斗法......“萧远山故意拖长调子，看着儿子耳尖泛起可疑的薄红，“这般胆识，倒是配得上我萧家......“话音未落，萧云谏已抄起案头舆图拍在父亲胸口，“父亲不如先沐浴更衣。玄七，带老将军去汤池。“烛火将耳际薄红映得似醉非醉，“您这身混着马粪味的战袍，当心熏着沈家地窖里的千年菌种。“萧远山大笑震落梁上积灰，玄铁护腕撞得博古架青瓷瓶叮当乱颤：“臭小子还跟老子耍花枪！“转身踹开房门时忽又回头，“那丫头若真能剖出秦相心肝——“蟒纹战靴在门槛碾出裂痕，“老子亲自替你去沈家下聘！“
萧云谏面无表情将裂开的密信按进火漆，“陆怀舟，备热水。再让厨房煮锅柏香菌汤——给老将军暖暖身子。“只是修补朱砂印时多用了三分力道，险些把“谏“字戳成一个洞。
晨雾裹着焦木余烬悬在檐角，沈知夏的鹿皮短靴碾过青砖缝隙里的碎陶片，鞋尖沾的柏木灰随着步伐簌簌洒落。“西跨院的断梁抬去柴房！“她反手将算盘给陈伯，算珠在十二缸封存的老酱香里撞出脆响，“第三排酱缸别碰！那底下埋着菌种！“
萧远山刚跨过垂花门，就被满院狼藉惊得驻足。他拂开空中飘荡的焦布条，见沈知夏正踩着半截烧黑的酱耙指挥家仆：“把东窖冰砖分三车运去济世堂，余下的...“话音未落，头顶突然传来“喀嚓“的裂响，半截焦木梁直坠而下，断裂处飞溅的木屑混着焦灰扑了沈知夏满肩。“当心！“萧云谏箭步上前攥住她手腕，玄铁护腕撞得沈知夏腕骨生疼。沈知夏踉跄后退半步，两人衣袂交缠的瞬间，焦木梁“轰“地砸在青砖上。“萧公子这拉扯的力道，倒比烧塌的梁柱还急三分。“她甩开萧云谏的手，她垂眸瞥见地上断成三截的银簪，话锋一转：“不过还是要谢谢...“
“谢字从沈姑娘口中说出来，倒比骊山柏木菌还稀罕。“萧云谏屈指弹落肩头的焦灰。
发间银簪随动作滑落，却被斜刺里伸来的两指凌空截住。萧远山将簪子倒转递还：“沈家姑娘的物件，还是自己收着稳当。“老将军战袍下摆还沾着些焦土，虎目扫过满地狼藉：“沈姑娘好胆色，火场余烬里也能站得这般稳当——难怪云谏说沈家酱坊烧塌半座也掀不翻你。“
“多谢，想必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镇北大将军了吧？”沈知夏将簪子重新绾入发髻，目光扫过这对父子：“镇北大将军亲临，总不会是来帮沈家清点瓦砾的？““老夫是来看沈老哥的。“萧远山突然抬脚碾碎块焦木，顺便瞧瞧能把云谏耍得团团转的丫头，究竟酿的什么迷魂汤。“他话音未落，萧云谏的陌刀鞘已重重磕在焦木上，吓得满院忙着泼水的家仆震了一震。
“老将军说笑了，我可不敢给萧三公子灌迷魂汤。“沈知夏眼尾扫过萧云谏玄甲上的焦灰，“毕竟萧三公子在醉仙楼演'纨绔'的功夫，比赵明轩撒泼时还娴熟三分。““既然是来看父亲的，请各位随我来。”沈知夏引二人穿过焦烟未散的游廊，“顾将军托付的青铜符——“萧远山突然驻足，“可还腌在酱缸里？“沈知夏指尖抚过廊柱焦痕：“安然无恙，毕竟秦相这把火只烧得动霉酱，烧不透三百年的青铜锈。“她掀开湘妃竹帘，“爹，镇北将军来探病了。“沈父倚在柏木榻上，枯指正摩挲着《齐民要术》边角，虽面色仍泛着病气，但眼尾皱纹已舒展许多，灰白鬓角梳得齐整，倒显出几分昔年江南酱商的儒雅。听到声音，书脊重重磕在柏木榻沿。“沈世伯。“萧远山立在榻前三步处抱拳，他刻意收着战场惯用的雷霆嗓，“顾将军总说酿得一手好酱的老友，今日终得拜会。“林清瑶正往药炉添蛇莓粉，闻言转身将铜钵往案几一搁：“大将军探病倒比御医会挑时辰。“她甩着沾满雄黄粉的银针隔空点点窗外日头，“再晚半刻，老爷子该施最后一轮针了。“
萧远山笑着解下腰间佩剑掷给萧云谏：“早听闻沈家有位敢往将军茶里撒雄黄的女医，今日倒要讨碗祛邪汤。“沈父抬手示意林清瑶莫要失礼，腕间青筋随动作在松垮衣袖下起伏：“萧将军是为顾行来的？“他手指抚摸着书脊，“那年他偷我算盘珠当暗器，非说要给新来的校尉开开眼。““后来那算盘珠嵌进本帅战甲三日才抠出来。“萧远山突然从怀中掏出枚锈蚀铜珠，“顾行说这暗器叫'金玉满堂'，是他江南挚友独创的招式。“铜珠滚落榻沿时，沈父枯槁的面容忽泛起血色，仿佛又见那青衫少年翻墙而来，衣摆兜着新摘的槐花。“想当年槐花村西头的老槐树，顾行总爱蹲在树杈上冲我嚷——'等老子当上大将军，定要把匈奴单于的脑袋腌成酱菜！把夫子教的'有朋自远方来'描成了匈奴狼骑。“他眼尾皱纹里泛着水光，我那时笑他连算盘珠子都刻不齐整......后来他揣着半块馊饼投军，我抱着祖传酱耙守窖——谁曾想这混小子真提着剔骨刀砍出个将军名号？“
萧远山铜铃眼瞪得滚圆：“那混账原是我帐下伙头兵！“指尖蘸着冷茶在案几勾勒漠北地形，茶渍蜿蜒成连绵雪山，“别人宿醉他磨刀，别人酣睡他读兵法，有回匈奴夜袭粮草营，他提着剔骨刀就敢带十人小队绕后，要知道这小子刚投军时连马镫都踩不稳——“玄铁护腕猛地撞向茶盏，惊起半盏涟漪，“刀尖挑着左贤王侄子的耳朵回营，那血还在刀刃凝着霜！“萧云谏无声挪至窗边，陌刀鞘抵住微微晃动的竹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