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讲
人神之契:《圣经》故事

讨论文本

·摩西与耶和华之约

·索多玛城的毁灭

·耶稣与上帝之续约

·行淫时被捉的女人

导言

《圣经》是基督教的正式经典,包括《旧约》和《新约》两个部分。“约”即盟约之意——《旧约》即耶和华通过摩西与希伯来人所立之约,《新约》则为上帝通过耶稣与信者的另立之约。《新约》成书与基督教的确立密切相关。基督教由犹太人创立,时间约在公元1世纪,起初为犹太教的一个派别,后来独立成教,信奉耶稣为基督(救世主)。基督教奉犹太教《圣经》为经典,同时编辑另一部经典,并将二者合在一起,称前者为《旧约》,后者为《新约》,统称《圣经》。

谈到《圣经》的形成,必然关涉希伯来人的民族宗教——犹太教的产生。值得一提的是,希伯来人是世界上唯一因为遵从同一部律法书而形成的民族,该民族的整个历史均浓缩在一部宗教法典《圣经·旧约》之中。希伯来圣经文学不仅在东方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且由于希伯来民族苦难的迁徙史,伴随着希伯来人的足迹遍布欧洲乃至整个西方,与欧洲各民族文化交融发展,对西方文明产生了深刻、久远的影响;而希伯来人在“巴比伦之囚”时期创造的犹太教,更是直接影响并促成了西方基督教的诞生,基督教成为整个西方人信奉的主流宗教,在中古时期发展为庞大、严密、完整的教会刑法体系,统治西方刑法学理论逾千年。[17]

知识链接

希伯来人是今犹太人与以色列人的古称。希伯来人的国家位于亚洲西南部今巴勒斯坦地区(从地中海东岸至约旦河、死海周围一带),属欧罗巴人种地中海类型闪米特族的一支。希伯来人的祖先原本生活在两河流域,公元前14世纪左右,经过一次大迁徙,从两河流域来到迦南地区,并与迦南族人融合共处。希伯来12个游牧部落逐步形成南北两个部落联盟,南方是犹太,北方为以色列,公元前11世纪,建立统一的国家。第一任国王扫罗(前1028—前1013年在位)在反抗腓利士人的侵略中献出生命。大卫(前1013—前973年在位)继位后,建都耶路撒冷,完成统一大业。大卫死后,其子所罗门(前973—前933年在位)登基,在位期间为以色列犹太王国的鼎盛时代。前925年,以色列犹太王国再次分裂为两个国家,北方是以色列,南方是犹太,自此国力日渐衰弱,不断受到周围大国侵略。公元前722年,以色列王国被亚述所灭,结束了该国200余年的历史。公元前586年,巴比伦人又攻占了犹太王国首都耶路撒冷,带走数万犹太人作为俘虏,史称“巴比伦之囚”,犹太王国随之灭亡。其后,这个地区先后为波斯、马其顿和罗马等帝国所统治。在此期间,犹太人多次反抗,却不断遭到镇压。最终,犹太人被驱逐出自己的家园,流落世界各地。

某种程度上讲,圣经文学是希伯来人的神话故事与民族史诗,但它显然缺少了古希腊神话与史诗中神祇、半人半神英雄以及世俗人类洋溢着蓬勃生机的灵性。我们在圣经文学中只看到“神化的人”,是人性向神性的无限提升,人之主体性萎缩消弭,而非古希腊式“人化的神”,由神性向人性下滑,人之主体性高扬凸显。希伯来神话是一神世界,古希腊神话是多神空间,众神形态俊美、七情六欲俱全,喜欢与人类交混嬉戏,热衷于参与人类的纷扰争执,与人类同喜共悲。与上帝相比,宙斯对于人类是相当宽容的,这也许是由于宙斯本人比人类更为放纵原欲;上帝则清心寡欲,几乎没有任何人类欲望,他代表着人类原欲的对立面——理性。

《旧约》之《出埃及记》记载了犹太创国英雄摩西带领希伯来人逃离埃及、重返“流淌着蜜与牛奶”的故乡——迦南的故事。这是希伯来民族一部历时久远、壮烈磅礴的迁移史,其规模与气势完全可以与古希腊之《荷马史诗》相媲美。但是,由于其中的圣者摩西被抽空了人的血性与原欲,虽然彰显其如神祇般崇高,却也缺失了人之生命的亮丽。同样作为战争的主角,《伊利亚特》中的希腊勇士阿喀琉斯与摩西之别迥异。阿喀琉斯是人间国王珀琉斯与海洋女神忒提丝之子,血统为半人半神,外在形象俊美健硕,表现了人向神的提升,内在情欲上却全然是神性向人性的滑落,七情六欲皆备,性格火暴难以羁绊。在《荷马史诗》中,阿喀琉斯为了心爱的女奴不惜与古希腊最高统帅阿伽门农剑弩相向,为了给好友复仇竟然做出人神共怒的虐尸暴行,这两个事例充分证明了阿喀琉斯的世俗人性。相比之下,摩西出身低贱,仅是一名犹太奴隶的后代,远征途中,摩西的英勇与智慧却是上帝隐性神力的再现,而摩西的继承人约书亚、亚伯拉罕、耶稣等亦均如此。摩西形象的刻画具有深刻的历史原因,犹太民族是一个饱受苦难、屡受挫折的民族,作为该民族的领袖,摩西必须具有阿喀琉斯等英雄所缺乏的优秀品质——自我牺牲的精神、集体主义责任观以及浓郁的民族忧患意识,却不得享受世俗人类七情六欲之纷繁生活。与古希腊推崇的个体本位恰好相反,摩西身上体现的是一种卓尔不群的群体本位价值观,这种群体本位观念在销蚀了狭隘的民族意识乃至民族偏见后,在《新约》中升华为一种拯救人类脱离苦难、热爱整个人类的博爱主义。

图1-1 《金牛犊的崇拜》(1634年),〔法〕尼古拉斯·普桑

从刑法层面考察,《圣经·旧约》前五章被合称作《摩西五经》,其中“摩西十诫”是针对整个民族进行的规训,措辞异常严厉,彰显着浓厚的群体本位价值观以及否定个体价值、抑制个人欲望的教谕旨归。“摩西十诫”相传为犹太先知摩西根据上帝耶和华的旨意而著,主要内容覆盖了戒律与惩罚诸方面,故而又被称作“律法书”,是希伯来犹太教律的核心组成,其后由基督教继承、发展,成为中世纪教会刑法的直接渊源,并对后世西方刑法产生了决定性影响。

本节将为大家介绍《圣经》中的四个故事,摩西与耶和华在西奈山订立的“人神之契”的故事,其中的“摩西十诫”囊括了刑事犯罪中自然犯的基本形式以及入罪、出罪标准;“索多玛城的毁灭”则生动描述了罪者终归伏法、无辜者永享荣耀的带有浓厚宗教教义色彩的古朴罪罚观;“登山宝训”很大程度上突破了“摩西十诫”之内容,其精神内涵也由惩罚他人向羁束自我转变;“行淫时被捉的女人”则进一步为我们诠释了从《旧约》到《新约》核心教义的演化,前者的报复、自律与后者的宽恕、博爱形成鲜明对立,同时暗示着西方刑法思想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向宽恕、隐忍的罪罚观的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