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铃音惊梦

月光从藏书阁的菱花窗格里渗进来,在青石地板上割出支离破碎的银斑。陆闲蜷在《九州山河志》垒成的“书墙”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铜铃——那道晨间还细若游丝的裂痕,此刻已蜿蜒成蛛网般的纹路。

檐角铜风铃忽然无风自鸣。

“师尊说过,铃裂则天地缺。”陆闲喃喃起身,案头烛火陡然一跳。暗处传来纸张撕裂的脆响,他抄起《齐民要术》砸向阴影:“苍耳!吐出来!”

青驴叼着半卷《乐府杂录》窜出,湿漉漉的牙印正啃在“青州茶棚”的插画上。陆闲揪住驴耳的瞬间,青铜铃突然脱手飞出,铃舌疯狂撞击内壁,震出带着哭腔的嗡鸣。

“又偷吃王仁裕的……”话音戛然而止。陆闲盯着书页上渗出的血渍——原本墨绘的茶棚位置,正浮现出一个歪扭的“危”字。

焚书遗卷

阁楼顶层的狐火倏然亮起。

陆闲踏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冲上去时,灵狐师尊的尾巴正卷着火把,将满架古籍投入青铜鼎。火焰泛着诡异的靛青色,像在焚烧一片深海。

“人间有残卷,可补天工缺。”九尾狐的声音像揉碎的冰渣。火光映出她脖颈蔓延的黑纹——三日前镇压“血砚之祸”染上的诅咒,已侵蚀到下颌。

陆闲扑向火鼎:“这些是您守了三百年的孤本!”

狐尾如铁索缠住他的腰。最后一册《云笈七签》坠入火焰时,师尊突然咬破指尖,将焦黑的书页拍进他衣襟。滚烫的触感激得陆闲一颤,那纸页竟自动蜷缩成蝉蜕般的硬壳。

“记住,铃音最急处……”

诅咒的黑纹爬上唇角,师尊化作星屑消散。一片狐毛飘进青铜铃裂缝,腾起的青雾中浮现残卷幻象:山河断裂,城池倒悬,云锦般的流光正从地缝中流逝。

五更梆子敲到第三声时,陆闲在藏书阁西北角逮住了苍耳。

青驴正用蹄子扒拉《营造法式》残本,见他来了扭头便跑,撞翻的灯油在《女则》封皮灼出焦痕。陆闲追到后院,突然瞥见驴嘴漏下一角朱砂批注的纸页。

“吐出来!”他掐住苍耳两腮,湿漉漉的纸团上,《九州山河志·青州卷》的“茶棚”插画已完全被血渍淹没,变成个狰狞的“危”字。青铜铃骤然飞至残页上方,铃身云锦暗纹如活蛇游动,在雪地投下织机状的影子。

苍耳趁机挣脱,后蹄踢翻墙角的腌菜坛子。褐色汁液在雪地蜿蜒,竟勾勒出昆仑山脉的轮廓。陆闲正要细看,藏书阁突然传来瓦片崩裂的巨响——

所有古籍无风自动,封皮上裂开与青铜铃一模一样的纹路!

陆闲将浸透的残页按在冰面上。

朱砂批注在寒气中重组,浮现出十六个血字:

“青州齐氏,八破藏冤。云锦覆鳞,大凶。”

指尖触及青铜铃的刹那,万千织机轰鸣的幻听灌入耳膜。苍耳突然咬住他后襟猛拽,驴眼瞪得滚圆——雪地上的腌菜汁昆仑图中,一点金光正从阁楼《开元天宝遗事》的藏书处透出,照亮了半幅残卷虚影:焦黑的古籍碎片拼成青州城楼,每一块裂痕都渗出云锦般的丝线。

“你早知道对不对?”陆闲揪住苍耳的鬃毛。青驴却扭头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瞳孔缩成诡异的竖线,仿佛那里有什么正在撕裂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