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之夜

青灰色的暮霭笼罩着萧家祖宅,檐角铜铃在渐起的夜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十七岁的萧烬跪在祖祠冰玉雕成的蒲团上,膝盖早已被寒气浸得麻木。他望着父亲萧战绣着金焰纹的祭服下摆——那里沾着一片枯黄的紫玉兰花瓣,是今晨母亲别在他衣襟上的。

“列祖在上,第九代家主萧战,今以三牲九醴,恭请圣塔现世......“父亲沙哑的诵念声突然卡在喉间。萧烬看见供桌前的青铜兽面香炉剧烈震颤,三柱龙涎香燃起的青烟在空中扭曲成蛇形符咒,与梁柱上斑驳的镇宅符箓竟有七分相似。

祠堂四壁的七十二盏长明灯忽明忽暗,将先祖画像上那位持剑踏火的身影照得宛如活物。萧烬怀中的家传玉佩突然发烫,烫得他胸口皮肉刺痛——这枚刻着“焚“字的赤玉,自他记事起就从未有过温度。

“咔嗒“一声脆响,玄铁供桌中央裂开蛛网状的纹路。萧战掌心赤红灵纹大盛,一尊三寸高的青铜塔破开石板缓缓升起。塔身斑驳的雷火纹间,隐约可见星辰流转的轨迹。萧烬注意到父亲后颈渗出的冷汗,正顺着脊椎浸湿绣金衣领。

西北角的长明灯突然炸裂,靛蓝色的火苗舔舐着《萧氏谱牒》。泛黄的纸页在妖火中蜷曲,露出夹层里半幅残缺的星图——那是三日前萧烬擦拭族谱时都不曾见过的。

“父亲,这火......“萧烬刚开口,祠堂八扇雕花木窗同时炸开。裹挟着冰碴的夜风灌入,将靛蓝火苗吹成漫天流萤。他看见父亲猛然转身时,祭服下摆燃起的火星竟是幽绿色的。

第一支黑羽箭穿透“忠烈传家“匾额时,萧战正将青铜塔按向祭坛凹槽。箭簇缠绕的幽冥鬼火瞬间吞噬鎏金大字,飞溅的木屑划过萧烬脸颊,带起一道血线。

“带塔走!“萧战暴喝声未落,十二道黑影已如蝙蝠倒悬梁间。他们玄铁面具上的饕餮纹在火光中蠕动,竟真如活物般吞吃着焚天炎的光辉。萧烬被父亲一掌推向破窗,眼角瞥见三叔公的断剑插在青砖缝里——剑柄上还挂着半截焦黑的拇指,指甲缝里嵌着墨玉扳指的碎屑。

回廊外的紫藤花架在燃烧,母亲最爱的锦鲤池飘满翻白的鱼尸。萧烬在热浪中狂奔,腰间玉佩烫得皮肉滋滋作响。身后传来琉璃瓦爆裂的脆响,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三叔公练了六十年的《八荒掌》击碎敌人天灵盖的声音——就像昨日午后,老人用竹枝敲他腕骨时说的:“沉肩坠肘!你这掌力软得跟娘们似的!“

东厢绣楼的火光将夜空染成血色。八宝琉璃窗映出母亲梳妆的剪影,火舌舔舐她云鬓时,那支嵌着东海明珠的凤头簪正在融化。“烬儿...“轻柔的呼唤被热浪撕碎,母亲将绣金襁褓抛下阁楼——那是他婴儿时期用过的。襁褓在半空被鬼火点燃,灰烬里跌出半只焦黑的虎头鞋,金线绣的“长命百岁“四字只剩残缺的“命“字。

祠堂地砖翻转时,萧烬闻到父亲身上皮肉焦糊的恶臭。青铜塔被塞进他怀中,塔底沾着半片带血的指甲——是父亲右手小指的,那上面还残留着朱砂印泥的痕迹。

“去葬魂渊...找守...“萧战的后半句话被黑雾吞噬。密道石门闭合的瞬间,萧烬透过缝隙看见母亲陪嫁的缠丝软剑闪过银光——那柄号称“百兵不侵“的神兵,此刻正插在父亲左肩,剑穗上母亲亲手结的平安扣浸在血泊里。

黑暗中有潮湿的苔藓气息。萧烬的指尖触到密道壁上的刻痕,七岁时与堂兄萧铭比身高的划痕还在,最上方那道旁歪歪扭扭刻着“阿烬必胜“。他摸到一处新鲜的刻痕,借着青铜塔的微光辨认出“东市李记桂花糕“——是萧铭三日前偷偷买给他的,当时还说:“别让三叔公知道,又要骂我们吃甜食坏牙。“

密道深处传来幼童啼哭,萧烬浑身血液凝固——那是他五岁的堂妹萧玥!他转身要折返,怀中的青铜塔突然发出尖啸,塔身裂缝迸发的青光竟在石壁上投射出幻象:玥儿被黑袍人拎着后颈,小手里的布老虎掉进火堆,转瞬化作灰烬。

当萧烬跌出密道出口时,葬魂渊畔的血棠花开得正艳。这种只在月夜绽放的妖花,此刻每片花瓣都映着萧家大宅的火光。他数到第十七朵花时,追兵的黑袍已如夜幕罩下。

“小老鼠挺能跑啊。“疤面人面具脱落半幅,露出下颌蜈蚣状的旧疤。萧烬记得这个疤痕——三年前马队遭劫,就是这个疤面人用阴风掌冻碎了七叔的丹田。七叔临死前把玉佩塞给他时,掌心还凝着冰碴。

玄铁钩爪擦过耳际,在崖石上溅起火星。萧烬后退半步,碎石滚落深渊无声无息。他忽然想起昨夜观星时,紫微垣东南有血色流星划过。怀中的青铜塔发出嗡鸣,裂缝透出的青光映出疤面人颈间银链——三阳开泰纹吊坠内侧,刻着“玄字七号“。

“圣殿想要塔?“萧烬哑声冷笑,故意松开衣襟露出青铜塔。疤面人瞳孔骤缩的瞬间,他纵身跃入深渊。下坠时看见钩爪上淬着的碧磷毒,在月光下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左眼不知何时已变成熔金般的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