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玄的舌尖尝到了铁锈味。
青铜罗盘的碎片嵌进掌心，血珠顺着掌纹滴在紫檀棺椁上。棺盖表面那些用金漆描绘的莲花纹路突然开始蠕动，像无数条细小的蜈蚣朝着血迹汇聚。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供桌，三牲祭品中的猪头突然滚落，空洞的眼窝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
蛆虫在空中凝成卦象——是爷爷教他的第一个坎卦。
“哥哥。“
童声从供桌下传来。易玄低头，看见八仙桌的阴影里蜷缩着个穿红肚兜的男童，脚踝系着青铜铃铛。孩子举起肉乎乎的手掌，掌心莲花胎记泛着金光：“你听到脐带在唱歌吗？“
所有长明灯骤然熄灭。
黑暗中响起细碎的铃音，易玄摸到供桌下的桃木剑。剑柄缠着的五色线突然崩断，铜钱雨点般砸在地上。当第一枚乾隆通宝滚到男童脚边时，孩子突然发出尖锐的笑声：“这是你换牙时，爷爷从老鼠洞里抠出来的那颗。“
易玄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确实记得七岁那年，自己把脱落的乳牙藏进了墙缝。三天后爷爷递给他一枚铜钱，说是用牙换的压岁钱。
男童的铃铛无风自动，易玄锁骨处的胎记突然灼痛。淡金色液体顺着胸膛流下，在青砖地面汇成蜿蜒的轨迹——正是暗室墙面上倒生咒的纹路。
“当年母亲用脐带缠住你的脚踝时，“男童的声音忽远忽近，“把我的魂魄系在了铃舌上。“
供桌上的蜡烛突然自燃，绿焰照亮整间暗室。易玄这才看清满墙的桃木符牌都在渗血，“易溟“二字被血水泡得浮肿。最中央的青铜铃铛表面，浮现出母亲分娩时的画面：
产床上的女人双目赤红，右手攥着把剪刀。本该剪脐带的刃口，却插在接生婆的咽喉。两个襁褓并排躺在血泊中，系着银纹襁褓的婴儿正在吮吸金线襁褓的脚趾。
“现在轮到你了。“男童的指甲突然暴长，漆黑如棺木的色泽，“用这把剪刀——“
易玄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摸向腰间。那里别着把生锈的铜剪，正是爷爷用来裁黄符的旧物。指尖触到刃口的瞬间，他看见自己脖颈浮现出暗红色的勒痕，形状与婴儿脚踝的脐带印一模一样。
暗室突然剧烈震动。三百枚桃木符牌同时炸裂，木屑在空中凝成张巨大的人脸。易玄认出那是十岁生辰时，爷爷带他去拍的合照。照片里老人的右手始终藏在背后——此刻木屑组成的画面中，那只手正按在易玄后颈，指尖刺入胎记。
“你才是被换魂的那个！“
男童尖啸着扑来，易玄挥剑格挡。桃木剑刺穿虚影的瞬间，他听见了弟弟的哭声。不是从暗室传来，而是直接响在颅骨内侧，像有把生锈的剪刀在刮擦脑髓。
青铜铃铛突然炸响。易玄的胎记迸出金光，将男童的虚影震散在绿焰中。供桌上的蜡烛融化成血色黏液，顺着桌腿流到紫檀棺椁底部，在青砖上蚀刻出密密麻麻的小字。
易玄跪地辨认，发现是爷爷的笔迹：
“玄儿，易溟的魂魄从未离体。当年移魂咒失败，他的三魂七魄寄生在你的七窍之中。每逢月晦之夜，需以脐带血混雄黄点穴......“
文字在这里被血污覆盖。易玄用袖口擦拭，却摸到某种滑腻的条状物——是半截风干的脐带，末端系着枚青铜铃铛。铃舌是用婴儿牙齿打磨而成，刻着两个生辰：
他的，和本该属于易溟的。
阁楼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易玄攥着脐带冲出暗室，发现那口檀木婴儿棺正在楼梯口颤动。棺盖表面的并蒂莲渗出金液，花瓣间隙浮现出细小的齿痕——正是他每年生辰时，爷爷端来的长寿碗上的花纹。
当易玄用桃木剑挑开棺盖时，浓烈的枇杷香扑面而来。棺内铺着的红绸上，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枚乳牙，每颗都刻着“玄“字。最底层的绸布下压着张产房记录：
“丙申年七月十五子时，娩出双生子。长子易玄，重三斤四两，脐绕颈三周；次子易溟，重五斤七两，右掌生六指。“
墨迹在末尾晕染开，像是被泪水打湿的痕迹。易玄摸向自己脖颈，那里果然有圈浅白的纹路。而当他摊开右手时，惊恐地发现小指根部多出道褶皱——正是第六指被切除后的疤痕。
棺材铺外突然传来打更声。
易玄冲向门边，发现所有镇魂铃的铜舌都指向他的胎记。当他握住门环的瞬间，掌心传来针扎般的刺痛——青铜门环内侧布满倒刺，此刻正渗出淡金色的血液。
“子时三刻，阴阳倒错。“
沙哑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易玄转身，看见爷爷的虚影立在暗室门前，灰布衫上沾着刨木花：“去后院井边，把二十年前埋的陶瓮挖出来。“
虚影抬手掷来把生锈的钥匙，穿过易玄身体时带起刺骨寒意。钥匙坠地发出脆响，刃口刻着易溟的生辰八字。
当易玄踩着月光来到后院时，井沿的青苔上留着两排脚印：大的是爷爷的千层底，小的竟是他儿时的虎头鞋。他顺着脚印望去，发现井水倒映的月光泛着血色，水面浮着个褪色的拨浪鼓。
辘轳转动声突然响起。易玄握紧桃木剑后退，看见井绳自动卷起，吊着个布满青苔的陶瓮升上井口。瓮身用朱砂画着禁制符，封口的黄符上却写着他的生辰。
瓦瓮坠地碎裂的瞬间，易玄看见了终生难忘的画面：
三百枚青铜铃铛从碎片中滚出，每枚都缠着截脐带。铃舌是用婴儿指骨雕刻，表面刻满倒生咒。最中央的铃铛里塞着张字条，爷爷的字迹潦草得可怕：
“易溟的肉身埋在槐树下，你的魂魄锁在铃铛里。当年换魂的不是你们兄弟，是......“
文字被血渍淹没。易玄突然剧烈干呕，吐出的不是秽物，而是大团漆黑的头发。发丝间缠着枚乳牙，正是暗室桃木符牌下缺失的那颗。
井水突然沸腾。易玄在血月下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扭曲——镜中的“他“穿着红肚兜，正用长着六指的右手，慢慢解开脖颈上的脐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