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蜜月之行(一)

提亲后的第十天。

青石镇迎来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王健和张雪的新房前。

挤满了踩着积雪来看热闹的乡亲。

老许骑着二八杠自行车。

车把上挂着“精益家电厂贺”的红绸,

后座载着台银灰色的双门电冰箱,箱体上的“精益”商标在雪光中闪闪发亮。

“这铁家伙真能冻冰?”

张寡妇伸手摸了摸冰箱门,袖口露出三道浅褐色的烫疤,

那是去年在车间调试缝纫机时留下的。

王健打开冰箱,里面整齐码着冻柿子和玻璃瓶的糖水。

箱体内侧的刻度盘显示零下18℃,他解释道:

“这玩意儿比供销社的冰库还厉害。”

“夏天能做冰棍,冬天能存腊肉。”

人群中响起抽气声。

有人小声嘀咕道:

“这得多少钱啊?够买十头大肥猪了。”

......

突然。

冰箱发出“咔嗒”一声,压缩机停转了。

李会计的脸立刻白了:

“坏了?这可是咱们厂的招牌!”

“小事。”

王健却不慌。

他可是在北方售后团队呆了大半年。

这点小问题,他也能解决。

他从工具包掏出万用表,蹲下身拧开了后盖,解释道:

“咱村子里的电压不稳,估计是镇上的变压器负荷太大。”

他摸出个铁盒大小的稳压器,熟练地接上线路。

压缩机重新发出“嗡嗡”声。

“看见没?”

他擦着手站起来,解释道:

“咱们的冰箱加了稳压器,农村电压不稳也能用,以后家家户户都能用上。”

“这风扇我在车间见过,摇头的时候跟活的似的!”

一旁的张寡妇,突然指着墙角的鸿运扇。

她凑近细看。

发现扇叶边缘刻着细小的花纹,问道:

“王厂长,这扇叶是不是比别人家的大?”

“没错。”

王健点头道:

“这是仿生设计,仿照梧桐叶的弧度,风量大还省电。”

“能比日本的三菱风扇多吹两平米。”

......

新房里.

张雪正在给缝纫机上油.

面板上用金粉刻着“健雪同心”四个小字,是厂里的老木工用三天时间雕出来的。

她抬头看见王健额角的汗.

连忙用绣着并蒂莲的手帕擦了擦,问道:

“累坏了吧?”

“镇上的人都说,咱们这新房是‘电器窝’。”

“电冰箱、电风扇、缝纫机,还有灶间的电饭煲。”

她指着土灶旁的白色电器道:

“都是精益家电厂自己产的。”

王健点点头。

抓住她的手,给她的无名指戴上了银戒指。

“用厂里第一笔外汇买的银料打的。”

“等咱们的家电出口赚了外汇,就去香港换金戒指。”

“再给你买块电子表,不用上发条的那种。”

张雪脸红了。

低头看着缝纫机上的刻痕,

她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服装厂,张寡妇塞给她的两把韭菜:

“服装厂里的姐妹们说,多亏了你的服装厂,她们也不用外出打工了。”

“等咱们搬新家,每人送两斤自家种的菜。”

“好。”

......

婚礼定在腊月初八。

公社大礼堂的屋顶,积着半尺厚的雪。

房梁上挂着的玉米串,被雪压得微微下垂。

雷书记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胸前依旧别着毛主席像章。

他手里攥着份被翻得卷边的讲稿。

“一会儿证婚,我要重点讲讲咱们乡镇企业的发展。”

他看着正在后台忙碌的王健道:

“让全县的青年都看看,创业也能娶上好媳妇。”

另一边。

张雪已经穿上了红棉袄。

头上戴着,王健从上海买的绒线帽。

......

突然。

礼堂的电灯闪了两下,灭了。

礼堂里响起一片惊呼。

有人被长凳绊倒,传来“哎哟”声。

张雪的红盖头下传来轻笑:

“准是变压器又跳闸了,昨天就停了三次电。”

王健从口袋里掏出个打火机,“啪”地照亮了礼堂。

“没电不怕,咱们有革命热情!”

雷书记借着微光继续说:

“当年红军过雪山,比这还艰苦……”

话没说完。

礼堂的侧门被推开,几个工人抬着煤油灯进来。

昏黄的灯光映出墙上的“囍”字。

......

黑暗中。

王健从西装内袋掏出个小盒子,里面是订婚的银戒指,

内侧刻着“健”“雪”二字:

“这是我从上海银饰店买来的。”

他给张雪换下了戒指。

重新恢复光亮,众人也落了座。

婚礼仪式也开始正式进行。

在雷书记和两家人的祝福下,王健和张雪开始交换戒指。

......

证婚仪式进行到一半。

突然。

公社的通讯员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着王健道:

“王厂长,县外贸局来电话,说日本的订单追加了五千台!”

礼堂里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吹起柳笛,有人敲起搪瓷盆。

“好啊!这就是双喜临门!”

雷书记一拍大腿道:

“小王,你说说。”

“咱们的家电凭啥让日本人抢着要?”

......

“因为咱们的电机比日本货多保修一年。”

王健看了看张雪被煤油灯映红的脸,又看向雷书记解释道:

“因为咱们的扇叶是仿生设计,风量大还省电。”

“更因为,咱们中国人做的东西,不比任何人差!”

他突然提高声音道:

“等明年咱们的微波炉投产。”

“让日本人也尝尝咱们中国家电的厉害!”

......

这只是一个小插曲。

不过。

婚礼结束后的流水席。

王健和张雪并没有留在这里。

酒宴要持续半个月。

而王健和张雪已经坐着火车,前往了深圳。

......

1984年12月25日.

深圳罗湖口岸。

张雪攥着港澳通行证,手指微微发颤。

证件上的照片,是上个月在镇照相馆拍的,

她在镜头前笑得很拘谨,身后的背景是画师手绘的天安门。

王健穿着在上海买的藏青呢子大衣。

手腕上戴着上海牌手表。

看上去像个体面的商人。

行李箱里还装着给香港客户的,精益牌电扇样品。

“跟紧我,别乱跑。”

王健低声叮嘱,带着她穿过挤满货物的通关通道。

张雪闻到一股陌生的气味,混合着海水、柴油、香水和塑胶的味道。

当她看见香港一侧的双层巴士时,

忍不住拽了拽王健的袖子,问道:

“那车怎么叠起来坐人?”

“人在上面不会掉下来吗?”

“这叫双层巴士,香港有的是新鲜玩意儿,”

王健轻笑道:

“等会儿带你去看会自己关门的电梯。”

......

过关后。

王健招手拦下一辆红色的士。

出租车在狭窄的街道上疾驰。

张雪盯着窗外不停闪烁的霓虹灯,繁体字招牌让她眼花缭乱:

“彌敦道、尖沙咀、銅鑼灣……”

她小声念着。

突然看见一家店铺外墙挂满电子表,在夜色中泛着荧光。

表盘上的数字不停跳动,像撒了一把星星。

他们住在尖沙咀的“平安旅馆”,

老板娘是位梳着卷发的广东阿姨,

看见张雪的红棉袄,立刻笑出声道:

“大陆来的新抱(媳妇)?”

“我这有鸳鸯被,红色的,好意头!”

“多谢。”

旅馆房间不足十平米。

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床上铺着带有牡丹花纹的床单。

墙角的电风扇“吱呀”转动,吹得窗帘轻轻扬起。

张雪摸着床头柜上的塑料台灯,新奇地按下开关。

灯光亮起的瞬间。

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辫子上别着王健买的蝴蝶发卡,

“去洗个澡吧,”

王健指着迷你卫生间道:

“热水器是美国产的,拧到红色就是热水。”

......

莲蓬头喷出热水的那一刻。

张雪差点惊呼出声。

在青石镇。

冬天洗澡要去公社澡堂,热水限量供应。

水房的地面永远结着冰;

如今却能随时用上温热的水,瓷砖墙上还贴着印有海鸥图案的瓷砖。

她摸着墙上的肥皂盒。

突然想起新房里的缝纫机,不知道张寡妇有没有帮她罩上蓝布防尘罩。

......

第二天清晨。

王健带张雪去吃茶餐厅。

服务员端上菠萝包和奶茶。

“怎么用这玩意儿吃面包?”

张雪盯着面前的刀叉发愣道:

“像做手术似的。”

“不用刀叉,用手拿着吃就行”

王健笑着拿起菠萝包,示范道:

“香港人没那么讲究。”

他咬了口菠萝包,酥皮掉在桌上,他问道:

“尝尝,甜而不腻,和咱们镇的火烧不一样吧?”

......

吃完早茶。

他们开始在大街上闲逛起来。

路过一家电器铺时,张雪被橱窗里的微型电视机吸引。

12英寸的屏幕上播放着粤语长片。

画面有些模糊,却让她挪不开眼:

“这电视真小。”

张雪也问道:

“跟精益家电厂的家电比起来,哪个更好?”

“我们的家电体型比较大。”

王健看着标价:

“不过等咱们的注塑机升级,外壳能做得更薄。”

“以后家家户户都能摆上小电视。”

王健心里也笑了笑。

其实人们的喜好就是个轮回。

在小家电落时后,体型巨大的家电又会重新成为潮流。

......

当他们走进一家布料店。

张雪眼睛一亮。

货架上摆着的布料,印着玉兰花图案,

和她新房的窗帘布一模一样。

“看,这是咱们的布!”

她拽着王健的袖子,声音里带着惊喜。

“大陆来的?这布质量很好。”

店主是位戴眼镜的老伯。

他用生硬的普通话解释道:

“很多裁缝铺抢着要,说比本地布挺括。”

“你们要不要买一些带回去?”